姑娘没动,只是用那双绝望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在问:你为什么不帮我?
林薇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要么干活,要么挨打,你选一个。”
这句话,王婆子当年也对她说过。
姑娘慢慢站起身,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出去。她挑不动满桶的水,走两步就晃一下,水洒了一地。王小宝在院子里看着,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抬脚就踹在她的腰上:“没用的东西!连桶水都挑不动!”
姑娘疼得倒在地上,眼泪又流了出来。林薇站在一旁,手里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却始终没有说话。
她不能帮她。在这个村子里,帮她就等于和全村人为敌,等于给自己招来更多的打骂。她已经熬了这么多年,不能毁在一个不相干的姑娘身上。
她这样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像在念紧箍咒。
接下来的日子,姑娘成了第二个“林薇”。她被安排干最脏最累的活,挑水、劈柴、喂猪、种地,稍有不顺就会招来王小宝的打骂。王婆子像当年监视林薇一样监视着她,村里的人也像当年看着林薇一样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冷漠的审视。
姑娘也试过逃跑。有一次趁着去河边洗衣服的机会,她钻进了树林,却被很快追上来的村民抓了回来。王小宝当着全村人的面,用皮带抽了她几十下,打得她浑身是血,昏死过去。
林薇站在人群后面,看着那片染红的土地,胃里一阵翻涌。她想起自己当年被栓柱用石头砸,被村民像拖死狗一样拖回来的场景,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那天晚上,林薇偷偷给姑娘送了些草药。她把草药放在柴房门口,没进去,只是站在外面听着里面压抑的呻吟声,站了很久很久。
姑娘的伤好了之后,变得沉默了。她不再哭,不再闹,只是低着头干活,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林薇看着她,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知道,姑娘也开始喝那碗叫“认命”的药了。
一年后,姑娘生下了一个女儿。是个很可爱的女娃,眼睛很大,像她娘,也像当年的林薇。
王婆子看到是个丫头,脸色很难看,骂骂咧咧地走了。王小宝也很失望,对姑娘的态度更差了。只有林薇,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心里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开始偷偷照顾那个女娃,给她缝小衣服,用米汤给她冲糊糊。姑娘看着她做这一切,眼神里有了一丝波动,却始终没有说话。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女娃渐渐长大,会咿咿呀呀地叫“奶奶”,会摇摇晃晃地跟在林薇身后。林薇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花”。
小花很聪明,也很爱笑,是这个沉闷的院子里唯一的亮色。林薇看着小花,常常会想起自己的妈妈。她已经记不清妈妈的样子了,只记得妈妈的声音很温柔,会在她睡前给她讲故事。
有一次,小花指着墙上糊着的旧报纸,问:“奶奶,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她很久没看过字了,那些曾经熟悉的方块字,如今像一个个陌生的符号。她摸了摸小花的头,低声说:“是字。”
“字是什么?”小花好奇地问。
“字就是……能让人知道很多事的东西。”林薇的声音有些哽咽,“学会了认字,就能知道山外面是什么样。”
小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林薇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教小花认字。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教多少。她只是觉得,不能让小花像她一样,像那个姑娘一样,像这座大山里所有的女人一样,一辈子被困在这里,连字都不认识,连山外面的世界都不知道。
她开始用烧黑的木炭,在地上教小花写字。先写“人”,再写“山”,然后是“天”、“地”、“水”……她的手已经很抖了,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可小花学得很认真,小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地跟着画。
姑娘看着她们,依旧沉默,只是眼神里的冰,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林薇知道,她正在做一件危险的事。如果被王小宝和王婆子发现,她一定会被打的。可她停不下来,看着小花认真的样子,她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像黑夜里的一点星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她早已麻木的心。
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想起了图书馆里的书,想起了那些曾经属于她的,闪闪发光的日子。
或许,她这辈子都走不出这座大山了。
但小花可以。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悄悄发了芽。她开始更加用心地教小花,把自己记得的那些字,那些故事,一点点讲给小花听。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将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也将会让她付出沉重的代价。
而那个被铁链锁过,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姑娘,看着林薇和小花在地上写字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光亮。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还相信“希望”这两个字的自己。
轮回的齿轮,似乎在这一刻,悄然改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