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侍从那句“就盼着能再见您一面”,还是像针一样,刺得她心口发酸。
最终,她还是跟着侍从去了裴玄度暂住的别院。
别院很安静,只有几个仆役守在廊下,见她来了,都屏住了呼吸。侍从引着她走进内室,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裴玄度躺在床上,脸色烧得通红,嘴唇干裂,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的左臂被厚厚地包扎着,渗出的血渍染红了白色的纱布。
他瘦了。短短几天,脸颊都凹陷下去,昔日的意气风发被病气取代,像一支燃到尽头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清辞站在床边,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水……水……”裴玄度喃喃着,声音嘶哑。
清辞鬼使神差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倒了些温水,又用棉签蘸了,轻轻抹在他干裂的唇上。
他似乎舒服了些,眉头舒展了些,却忽然伸手,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烫,带着灼人的温度。
“清辞……别走……”他闭着眼,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梦呓,“我错了……清辞,我真的错了……别离开我……”
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
他总是这样。在她决心要走的时候,用最脆弱的姿态挽留她。在她快要心软的时候,又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她。
“裴玄度,你醒醒。”清辞用力想抽回手,他却抓得更紧。
“孩子……我们的孩子……”他忽然哭了,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是我对不起他……清辞,我对不起你……”
“你放开我!”清辞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的对不起,能让我的孩子活过来吗?能让我回到过去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无尽的绝望。
裴玄度似乎被她的声音惊醒了,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很浑浊,带着高烧的迷蒙,可当看清眼前的人是她时,瞬间亮了起来。
“清辞……你来了……”他虚弱地笑了,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来告诉你,我要走了。”清辞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裴玄度,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你好好养伤,好好准备你的婚事,从此以后,你是你的吏部侍郎,我是我的沈清辞,再也不要有任何瓜葛。”
裴玄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清辞,不要走……”他伸出手,想去抓她,却抓了个空,“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已经跟相府说清楚了,我不会娶柳如眉了,我……”
“不必了。”清辞打断他,眼神冰冷如霜,“你娶不娶她,与我无关。裴玄度,我沈清辞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回头了。”
她转身,快步走出内室,不敢再看他一眼。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心软,会再次跌入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身后传来裴玄度嘶哑的呼喊,一声声“清辞”,像带着血,撞在她的心上。
她没有回头。
走出别院,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眼底的湿意。她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只觉得前路茫茫,一片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只知道,她必须离开,必须从裴玄度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否则,她迟早会被这段爱恨纠缠,拖入地狱,连骨头都不剩。
而内室里,裴玄度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终于支撑不住,再次晕了过去。昏迷前,他眼前闪过的,是三年前那个雪夜,他在破庙里找到她时,她那双受惊的、像小鹿一样的眼睛。
那时的她,眼里有光。
是他,亲手掐灭了那束光。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