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挂号,排队,检查,缴费。她把那袋硬币倒在缴费窗口的柜台上,一块的,五毛的,一毛的,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收费员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数着,周围的人都在看她,眼神里有同情,有鄙夷,有漠然。
林慧芝的脸烧得通红,像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她抱着怀里的乐乐,把头埋得很低很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急性肠胃炎,需要住院输液。医生让她去交住院费,至少要交五百块。
五百块。林慧芝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她浑身上下,只有刚才剩下的七十四块三。
“医生,能不能……能不能先输液?我明天就把钱送来,我一定送来……”她拉着医生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像在哀求。
“不行,医院有规定。”医生甩开她的手,语气生硬,“没钱就去凑,凑不来就转去别的医院。”
林慧芝抱着乐乐,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擦着她的肩膀走过,没有人停下来看她一眼。乐乐在她怀里小声地哭,说“妈妈,我疼”。
她的心像被碾碎了一样,疼得她几乎窒息。她知道自己该给谁打电话,那个她最不想联系的人。
她借了护士的手机,拨通了张建军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吵,隐约能听到女人的笑声。
“什么事?”张建军的声音很不耐烦。
“乐乐病了,急性肠胃炎,需要住院,你能不能……能不能送点钱过来?”林慧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玻璃渣。
“病了?”张建军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冷笑一声,“林慧芝,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是不是为了不给我孩子,故意折腾她?”
“我没有!乐乐真的病了!医生说要住院!”林慧芝的眼泪汹涌而出,“张建军,她也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的女儿?”张建军的声音突然变得狠厉,“等法院判了,她就是我的女儿了!现在她在你手里,出了什么事,都是你的责任!想让我给钱?可以,你现在就去法院撤诉,放弃抚养权,我马上就把钱送过去,还会给她最好的治疗。不然,你就自己想办法!”
电话被挂断了,传来“嘟嘟”的忙音。
林慧芝握着手机,浑身冰冷。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刺鼻,她却闻不到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乐乐,孩子已经哭累了,昏昏沉沉地靠在她怀里,小眉头还紧紧皱着。
她知道张建军说得出做得到。他就是在用乐乐逼她,逼她放弃。
可是,她怎么能放弃呢?
她抱着乐乐,慢慢地蹲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乐乐的头发上。她想起乐乐第一次喊“妈妈”时的样子,想起乐乐蹒跚学步时扑进她怀里的样子,想起乐乐生病时紧紧攥着她手指的样子……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每一个都像刀子,割得她鲜血淋漓。
最终,她还是给张建军回了电话,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撤诉。你现在过来,带乐乐去住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张建军如释重负的声音:“这就对了,早这样不就好了。”
挂了电话,林慧芝抱着乐乐,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很久。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块金色的沙。她伸出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冰冷的风从指缝里溜走。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乐乐就不再完全属于她了。那个她用命去疼爱的孩子,终究还是成了她攥不住的沙,被生活的狂风,吹向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张建军来的时候,带着小雅。小雅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想伸手去抱乐乐,被林慧芝躲开了。
“你先去办住院手续。”林慧芝的声音很冷,没有看他。
张建军愣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身去了缴费处。小雅站在旁边,上下打量着她,像在看一个失败者。
林慧芝抱着乐乐,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小声说:“乐乐乖,爸爸带你去治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妈妈……妈妈过几天来看你。”
乐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角,抓得很紧很紧。
林慧芝一点一点地掰开孩子的手指,每掰一下,心就像被剜掉一块。她不敢再看乐乐,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只知道,她的世界,在刚才掰开乐乐手指的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舞,像一面破碎的旗帜。她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