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将时却几乎要说不出话了,半晌后才道:“阿音,我……我其实……是很糟糕的。”
他悄然把左手缩回了宽大的袍袖内,彻底遮挡住了手腕至臂膀上那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又痛又悔,彻夜不眠。
她是他的子民,没能护住的勇士。
如今却要靠她未受福荫的身躯,来庇护他这个弱小的王君和殷的土地,层层污名加身,刀剑利刃全都戳到站在最前面的她身体上!
他真是个废物,一个无用的废人!
“你倒是谦虚,”穆辞盈没听出他的深意,颇有些意外地说道,“我去了祁国一趟,那边的王君和公子,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你的。只有你,真正把百姓放在了心上,我们的计划很快就要成功了。”
“这么快!”
殷将时脱口而出,眼底是深深的悲恸和不忍,又道:“现在这样战乱频繁,你……你……你如何能离开,你怎能舍下……舍下我……舍下殷?”
穆辞盈淡淡道:“你放心,你和你的百姓都不会有事。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我的身子要撑不住了。”
“这张脸,这身皮囊,原本就是我掠夺而来的。得来的不够正当,失去的当然也会更快。”
“况且我早就厌倦了,这于我而言,反倒是解脱。但是你,你要小心一个人。”
穆辞盈看向镜中那越发苍白的面孔,慢慢抚上自己的脸,感受着那即便只是轻微的触摸,都会到达极致的痛。
“小心谁?”
她看向镜中,那个神情凝重,双手握拳往前一步的男人,笑起来,说道:“殷裂素,你的王叔。”
“以我之名,让兰时跟着他去吧。必要时,才好帮你处理掉他。”
殷将时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又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呢?”
“现在连返魂香,都遮不住你身上的……你身……”
穆辞盈接过了他的话,平静无比地说道:“遮不住我身上的腐臭味了,是吗?”
“这是必然,我并不意外。我此番回来,是要完成最后一件事的。”
她说着话,又笑着朝殷将时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说话。”
等殷将时单膝跪在她身前时,她便从高凳上俯下身,有些欢喜地问道:“我听闻,你有孩子了,是吗?他叫什么名字,是你的哪个夫人所生?姜祝余,还是新入宫,我却不认识的?”
殷将时默了一瞬,而后扬起笑,坦然说道:“你走后,我并未纳妃妾。只怕迎进来的人你不喜,反倒误了大业。”
“那倒是不会,”穆辞盈打趣般说道,“只要是年轻漂亮的姑娘,略懂事一些,我都会喜欢。你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
“不过,既如此。照你的说法。小殿下,应当是姜夫人所生了。他叫什么名字,你快告诉我!”
她先前亲手接了一个孩子来这世上,就很喜欢这样活泼健康的新生灵,这是现今唯一能让她心生欢喜的。
“他叫殷启,我惟愿他能启众生之慧,开我殷朝之盛世,故名唤于此。但他却不是我亲生,只是我在路边捡的一个婴孩。”
“他的爹娘把他置于怀中,我砍断了他们的手臂,才得以将他救出。他们死在大雪停下的那个夜晚,第二日雪就融化了,就跟从不存在过一样。”
“他沦落到这般境地,是我之过。所以,我视他为亲子,并不存……任何私心。”
殷将时垂下眼,很好地掩饰了眼底复杂的情感,复又抬头笑道:“何况姜夫人贤惠,我有负于她,自然也要为她今后做长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