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臧剑玉站在床头看着许栩的脸色由寻常到微变再到凝重,胸腔里的那颗心高高提起。
许栩瞟了眼榻上雪发如绸,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呼吸均匀的覃故,收回搭在脉上的手,沉吟道:“小覃故的经脉有过断裂重续的痕迹,虽已接驳,但明显脆弱。丹田亦有受损,灵力运转滞涩不畅,需好生温养,不能再妄动灵力。”
“那他体内的毒可有异动?”
许栩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从脉象上看,那毒依旧安稳待在他体内,并没有发作或加剧的迹象。”
臧剑玉心下稍稍松口气,目光掠过覃故那异常显眼的雪色长发与长睫,再次开口:“那他这一身毛发尽白,可是与他体内的伤有关?”
许栩正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几个颜色不同的瓷瓶,听到臧剑玉这般问,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再次摇头否认:“没有。他这毛发皆白和他体内的伤与毒性并无关系。且观其发根色泽纯净,并无枯败死气,小覃故此番下山,应是遇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机缘。”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取出的瓷瓶置于桌案上。
“这几种丹药都是我为小覃故专门炼制的,红色瓷瓶里的是温养经脉的,一天一次,一次三粒。”
“绿色瓷瓶的是助他灵力顺畅运转,一天三次,一次一粒。”
“至于蓝色这个瓷瓶的是我针对他体内的毒新研制的解毒丹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粒,你给他用上一月,届时我再来为他诊脉。”
许栩说完,臧剑玉没应,寂静一时在房间里蔓延。
山不来就我,我便就山。
须臾,他的视线从榻上沉睡的覃故移到床头立着的臧剑玉身上,斟酌着措辞,语气带着关切与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九宸师兄,小覃故先前在宗内便有自毁的迹象,此番又私自下山,弄得一身暗伤归来。依我之见……”
“依我之见,他目前这般状况,实在不宜再独自居于锁春轩。或许……”
偷偷觑了眼臧剑玉那张沉静无波的侧脸,许栩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或许,师兄可以让他暂且搬去你的栖梧院同住。如此,师兄也能随时照看他的伤势,以免他年轻不知轻重,再出差池。”
臧剑玉的视线始终未离榻上之人,听闻此言,眼底似有复杂的墨色波涛翻涌,却又被他长长垂下的银色眼睫巧妙遮掩,未曾泄露分毫,以致于许栩没察觉他的异样。
许栩半晌没等到臧剑玉的回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寂静。
他误以为臧剑玉不愿,心下微急,转而说道:“师兄若是不便,不知我药峰如何?若是师兄不嫌弃的话,也可让小覃故搬去我的药峰居所,与我同住。”
“恰好我可以借此机会,为他细细调理身体,也能更方便随时察看他体内那……”毒。
最后一个“毒”字尚未说出口,许栩冷不丁对上臧剑玉骤然转来的视线。
那银灰的眼眸中不再是平日的淡漠,而是掠过一丝极为隐晦的冷冽,让他瞬间噤声,后面的话卡在喉间。
臧剑玉对他的提议不予理会,径直越过他,走到榻边坐下,动作自然地替覃故掖了掖被角,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危险:“许师弟掌管药峰,既要教导亲传弟子炼丹,还需处理峰内诸多繁杂庶务,日理万机,想必分身乏术。”
“照料故儿之事,便不劳师弟费心了。”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覃故散落在枕边的雪发,继续道:“待他醒来,本尊自会让他搬去寒梅坞,与本尊同住。”
“本尊早已在栖梧院内,为他备好了房间。”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早已安排妥当、不容他人置喙的意味。
许栩听着臧剑玉这番话,心中隐隐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细想之下,师兄的安排似乎又合情合理,都是为了小覃故的伤势着想。
他甩开那丝怪异,点头道:“既然如此,有师兄亲自看顾,我便也放心了。”
“若小覃故身体有任何的不适,师兄可随时派人去药峰寻我。”说完,他不再多留,收拾好药箱便转身离去。
“师弟慢走,本尊不送。”榻边的臧剑玉头也未回,目光依旧胶着在覃故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方才许栩搭过脉的那截纤细手腕上。
他伸出手指,在那片肌肤上带着某种偏执的力道,来回摩挲,不一会儿,那瓷白的腕间便泛起一片刺目的红痕,与他眼底深沉的暗色相互映衬。
不知过去多久,覃故浓密的白色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眉心微蹙,喉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吟。
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露出一双因初醒而带着几分茫然与氤氲水汽的眼眸。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他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试图聚焦视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繁复银丝暗纹的熟悉床帐顶,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而熟悉的冷梅香气。
这香气……
前一刻还是一团浆糊的脑子瞬间清醒,他猛地坐起,可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与四肢百骸的酸痛让他动作一滞,忍不住闷哼一声,又重新跌回柔软的床铺中。
“醒了?”
一道低沉平静,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自床边响起。
覃故身体一僵,循声缓缓侧过头。
只见臧剑玉静坐在床边,用那双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的深邃眼眸注视着他。
“师…尊。”覃故的嗓音带着久睡后的沙哑干涩,他垂下眼睫,避开那道极具压迫的视线,挣扎着想要起身。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轻轻按在他的肩头,力道不大,却带着让人不容抗拒的意味,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身上有暗伤,不用起来。”
覃故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没有拒绝。
他记得……他好像是被他打晕了,然后……
“感觉如何?”臧剑玉极具侵略性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像是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覃故低垂着头,没看到臧剑玉那眼里的病态占有欲,他内视己身,经脉中传来的隐隐刺痛和丹田处的滞涩让他心头一沉,随即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低声道:“劳师尊挂心,弟子……无碍。”
“无碍?”臧剑玉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覃故的心跳漏了一拍。
“许师弟方才来看过,你的经脉与丹田皆有损伤,需静心调养,不可再动用灵力。你可有何要解释的?”
覃故不语。
他捻着指尖,似在回味方才摩挲那截手腕的触感,语气冷冷问道:“为何私自下山?”
来了。
覃故心脏紧缩,知道这个问题避无可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悔意:“弟子知错。弟子只是觉着待在锁春轩有些沉闷。”
“师尊也知晓弟子自从归墟之海回来后,便一直待在这锁春轩,已有一百多年未曾下过山。”
“弟子看宗门内其他师弟师妹们皆可以下山历练,又想到弟子身上的毒已解一半,可动用些许灵力……就一时心生妄念,想着下山走走,第三日便回来,不曾想会遇到意外,遇上二师弟和三师妹。”
他的话一成真九成假,无聊是假,想下山是假,想下山给主角添堵走剧情是真。
臧剑玉静静地听着,银灰色的眼眸深邃如古井,不起波澜,让人窥探不出他是否相信了覃故的这番说辞。
他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伸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拂开覃故颊边一缕散乱的银发,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珍视。
“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有下次。”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明日我让人来收拾你的东西搬去寒梅坞,与本尊同住。”
覃故猛地抬眼,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与抗拒:“师尊?这……于礼不合,弟子怎可打扰师尊……”
“无妨。”臧剑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身上的毒尚未完全解,且有暗伤,体弱,需人时刻监督、照料。”
“锁春轩只有你一人,本尊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