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笼,朝露(2 / 2)

轻纱委地,如花瓣落满身际,唯见肩头随着喘息微微起伏,肌肤沁出细汗,灯下恍若涂了一层蜜光。

满堂寂然片刻,方才爆出雷鸣般的喝彩。

“好!不愧是花魁!和那些庸脂俗粉就是天壤之别!”

二楼雕花围栏被兴奋的宾客拍得震天响。

珍珠、银锞子雨点般掷向台前,却在触及轻纱前被侍童敏捷收拢。

“这腰肢怕是能掐出水来!”二楼东厢忽响起一道倨傲的声音,锦袍公子将整锭黄金掷在案上,“一千两!今夜便让朝露姑娘卸了面纱,独为本公子舞上一曲!”

西席一位老者捻须摇头:“李世子又作孽了…”

话音未落,北面珠帘后传来玉器相击般的清冷嗓音:“两千两。请姑娘续舞半炷香。”

满堂哗然中,李世子猛地踹翻案几:“五千两!老子要当场给她赎身,纳入我府中做妾!”他醉醺醺指向台下,“这般妙人儿,合该锁在金陵别院里独给小爷跳舞!”

朝露仍保持着伏地的姿态,唯见攥着轻纱的指节微微发白。

老鸨出来打圆场,脸上堆着谄笑,手里的团扇急急摇着:“李世子息怒!朝露虽在碧云阁,却真是清清白白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这赎身的事儿,终究得姑娘自己情愿才是。”话音未落,李世子早已使了个眼色,身后小厮便快步窜到台前。

那奴才对着伏地的身影趾高气扬:“我们世子问你,可愿受千金之聘,入府做贵妾?”

朝露未抬头,只从面纱下冷冷吐出三个字:“不愿受。”

满堂霎时静得可怕。

李世子手中的白玉酒杯砰地砸在地上,碎瓷四溅:“给脸不要脸!来人——把那贱婢拖到我厢房里!”两个带刀侍卫立即冲向高台。

二楼雅座里几位老爷摇头叹息,有同是楼里的姑娘以袖掩目不敢再看。

谁不知李世子仗着贵妃姐姐的势,强占的良家女子不下十人?

就在侍卫的手即将触到朝露臂膀时,二楼西侧珠帘后忽传出一道清越嗓音:“李兄这是要强占民女?”

众人望去,但见一袭月白华服的公子轻摇折扇,面如冠玉,眉眼间却带着三分讥诮。

李世子脸色霎时青白交错,攥紧的拳头在袖中微微发抖——这位正是太后最宠爱的内侄张言蘅,去年才当街鞭笞过礼部尚书的嫡子。

张言蘅“啪”地合上折扇,笑吟吟地敲着栏杆:“听闻贵府姨娘比厨下的碗碟还多,如今连清倌人都要强抢?莫非李贵妃近日圣眷正浓,倒让李兄忘了大周律例里还写着‘强占民女者杖八十’?”

满堂宾客憋笑憋得肩头发颤。

李世子喉结滚动数次,终究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放开她。”

底下的侍卫慌忙松手,朝露踉跄跌坐在舞台边缘,轻纱彻底滑落,露出那张倾国的容颜——右眼尾竟缀着与下颌朱砂痣呼应的三瓣桃红胎记。

李世子一脚踹翻跪地奉茶的小厮,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张言蘅若有所思地望着台上那道身影,折扇轻点掌心:“有意思。”

覃故坐在角落看着这场闹剧,视线落在跌坐舞台边缘的朝露身上,眸色晦暗不明。

他觉得这个叫朝露的花魁极有可能就是这个笼的笼主。

自打进了碧云阁到坐在这角落里观察的几个时辰里,覃故看着碧云阁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但朝露一出现,覃故的直觉就告诉他她极有可能就是这个笼的笼主。

“郎君孤零零坐这许久,没有姐妹相伴,可要奴家陪郎君饮几杯?”覃故出身之际,一个身穿淡青襦裙,外罩月白纱衣,鸦青长发松松绾起,露出纤秀的颈项与玲珑锁骨的女子出现在覃故身旁。

女子腰肢被绸带轻束,显得不盈一握,裙摆曳地,隐约可见身段柔韧如柳,透着岁月静好的柔美。

覃故被她这一句唤回飘远的思绪,侧头透过轻纱看着女子,眼睫微垂,半晌做出个请的姿势。

女子见覃故答应,移步至覃故对面的空位,左手虚按右袖,右手将帕子微微一拢,侧身敛裙,背脊挺得极直,一双柔荑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腿上。

覃故倒了杯酒推至她面前,想着怎么开口打听有关朝露的信息。

那女子毫不客气端起覃故倒的那杯酒轻抿一口,随即笑道:“郎君还是第一个给奴家倒酒的人。”

覃故微微愣神,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寻常动作竟让对面女子说了这般话。

多说多错,多做多错,覃故不语。

那女子也不介意,似乎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转头开始说些别的:“我瞧郎君坐这几个时辰了也未曾有姐妹作陪,郎君可是没有看好的姑娘?”

“还是郎君看不上我等庸脂俗粉?”

覃故透过轻纱看着女子左手撑着桌面,脸颊微红,思忖着怎么回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良久,覃故才缓缓开口:“姑娘说笑了,在下自临安游玩至此,初到此地,连日听得街巷皆传碧云阁有位舞姿惊鸿的姑娘,今日前来只为观艺。且在下家中祖训森严,断不敢行狎妓之事。”

对面的女子以袖掩唇,发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郎君当真...”她眼波流转间少了几分轻浮,多了些许真切,“朝露姐姐的舞艺,确实是这淮城里独一份的”

覃故执壶斟酒,状若无意开口:“不知朝露姑娘师承何人?”

覃故端起酒抿了一口又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我们临安素以善舞者众闻名,如今更有位姑娘被誉作临安第一舞。可在下今日得见朝露姑娘之艺,方知何为天外有天。”

女子一双狐狸眼倏然亮起,笑道:“郎君好眼力。朝露姐姐本是官家千金,听说父亲在朝中官居三品。自幼习琴棋书画,后来喜舞,家中便特地请了位隐居多年的大家来教导……”

覃故指尖轻抚盏沿,轻问:“而后呢?”

“后来...”女子眼中闪过唏嘘,“她家获罪被抄,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教坊。朝露姐姐被卖到了碧云阁中。”

覃故端起递到唇边的杯子微微一顿,女子隔着轻纱看不清覃故的神色,只听见覃故一声惋惜的叹息,“可惜了......那般惊才绝艳的女子,命运竟这般坎坷。”

两人说话间,老鸨疾步而来,裙裾生风,一把将那坐着的女子拽起身来,口中厉声道:“你这小蹄子,方才老娘喊你,竟是耳聋了不成?”

女子被她扯得踉跄,身子尚未站稳,脸上却已堆起讨好般的笑,连声道:“妈妈恕罪,方才正陪这位公子饮酒,一时未曾听见。”

老鸨睨她一眼,见她这般模样,怒气稍减,语气却仍生硬:“罢了,二楼的王公子点名要你伺候,快些过去,莫让人久等。”

女子脸上笑容微微一僵,旋即低眉顺目,应了一声:“是,女儿这就去。”说罢行礼转身,匆匆离去。

老鸨这才转身看向覃故,脸上堆起一个敷衍的假笑,随后扭着胯离开。

覃故默然将杯中残酒饮尽,心中暗忖,要如何寻个机会确定朝露是不是笼主。

却不想,这机会竟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