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年(1 / 2)

指尖法诀未歇,窗外光景却已从春樱漫雪悄然流转至秋叶堆阶。

覃故停下手中动作,心头默算,指尖微凉——竟已是十年倏忽而过。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锁春轩院中,巨大的肆月雪树下,覃故静静独坐。

他仰着头,目光投向天际翻涌的云絮,那眼神却空茫一片,仿佛穿透了云层,落向某个不可知的虚空。

“宿主,”一个带着翅膀的小牛马007焦躁地用前蹄扒拉着覃故的肩头布料,“蒋延和楼听雨已经按书里写的,相继下山历练了。”

“接下来的剧情,你打算怎么办?”

覃故缓缓收回飘散的视线,侧过脸,抬手轻轻拂过007微颤的翅膀边缘,声音无波无澜的平稳:“别急。我待会儿去寻师尊,再探探口风,看能否求得下山许可。”

007的前蹄不安地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似乎也明白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子,只能不情不愿地妥协:“……好吧。”

它搔头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但这山,你必须下!”

“男女主下山后的剧情,虽然你出场的次数不算最多,可每一处都至关重要。加起来的分量,比你过去十年完成的20%剧情线还要重得多!”

“若能顺利下山走完这些,你的剧情进度条能直接跳到65%以上!”

它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

“原着里,原身是在男女主下山后的第三年,趁着九宸仙尊外出,才偷溜下去的,那一路是吃尽了苦头,那叫狼狈不堪。”

“后来运气好撞见了男女主,他们念及是同门大师兄的情分,才将他带上同行。”

“可这一路上,他眼睁睁看着男女主收获无数机缘,结交各派天骄,把酒言欢,何等意气风发!而他自己呢?暗地里被人戳着脊梁骨叫‘不能修炼的废人’,去哪里都需要别人保护,不仅帮不上忙,还屡屡拖后腿,成了累赘……渐渐地,嫉妒在他心底滋生疯长。”

“最后在一个叫‘归墟’的秘境里,他被种下魔种,为日后的入魔埋下了祸根。”

007喘了口气,继续道:“从‘归墟’出来,他又强撑着跟男女主以及他们新结交的朋友走过几个地方。直到亲眼目睹男女主双双晋升合道境界,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羡慕和一丝扭曲的嫉妒,恰好被同行中的一人捕捉到了。”

“那人转头告诉了另一个,两人合谋将原身骗到偏僻处,一顿狠厉的警告,什么难听专挑难听的说,最后还动了手……就是那次,彻底点燃了他心底的恨意,将男女主和他们那些朋友一同恨上了,人也彻底变了。”

“后来被寻来的九宸仙尊带回山,本就孤僻的人更加孤僻,人也越来越偏执,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里。”

“再后来,男女主在修真界声名鹊起,宗门召他们回来嘉奖……期间原身做了不少恶事。等他们再次下山时,原身硬是又偷溜跟着去了,几次三番想加害男女主,结果都被他们一一化解。最终在一个秘境里,他害人不成,反被将计就计……虽没当场死掉,却也彻底入了魔……最后,被九宸仙尊一剑……” 007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没发出声音。

“到此,属于你的剧情才算彻底落幕。”007总结道,翅膀紧张地扑扇了两下,“所以,你必须找机会下山,找到男女主,把该走的剧情走完。等回来后,你的重心就该放在‘入魔’这个关键的转折点上。”

“走完入魔,离你杀青也就不远了。”

覃故一直低着头,这时才抬起眼,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世:“我必须等到三年后,像书里那样偷偷摸摸地溜下山吗?不能提前吗?”

007被问住了,前蹄再次困惑地挠头:“这……原着就这么写的,我也不知道提前行不行啊。”

覃故沉默片刻,又问:“你给我的世界线里,原身覃故直到死都无法修炼。但我现在……这会不会影响任务?”

007歪着脑袋想了想:“应该……不会吧?这身体在你穿来前就已经油尽灯枯了。”

“你现在看着是比书里的覃故健康些,但也只是‘看着’罢了。”

“主神当初救你,断言你活不到走完剧情,只能尽力修复这具身体,又给你注入了一股能量吊着命。”

“主神说过,那力量最多支撑你走完剧情。你能重新感受到灵力、引气入体,大概也是身体被修复和那股能量的功劳。”

覃故的指尖在粗糙的树皮上轻轻划过,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果决:“那我现在有修为在身,要下山岂不是更容易?我能否……提前下山?提前去走那些剧情?”

007那张小牛马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近乎“囧”的表情:“……这我真不知道啊,宿主!原着没这出。”

覃故的目光越过肆月雪繁茂的枝叶,望向锁春轩外那片他十几年来几乎未曾踏足过的广阔天地。

这里能去的地方太少了,少得令人窒息。

他只想尽快走完这剧情,让该回家的人回家,让一切归位,然后……去他该去的地方。

“那试试。”覃故低声喃喃,语气平静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丝毫的涟漪。

夕阳熔金,将天边堆积的晚霞彻底点燃,炽烈的光芒泼洒在连绵的山峦与莽莽林海之上,为万物披上了一层梦幻的金红纱衣。

覃故的身影穿行在寒梅坞曲折的回廊间。

廊外,寒梅依旧倔强地盛放,清冽的冷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沁人心脾,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栖梧院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紧紧闭合着,隔绝了内里景象。

覃故在门前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朗的声音穿透了梅香与寂静:“弟子覃故,有事求见师尊,望师尊赐见。”

短暂的沉寂后,门内传来一道辨不出情绪的清冷声音:“进来。”

覃故推门而入,刹那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暖意与勃勃生机扑面而来。

院门内外,俨然两个世界:门外是红梅映雪的深冬,门内却是百花吐艳、草木葳蕂的暖春。

尤其是一株高大的西府海棠,枝头缀满了粉白的花朵,开得正盛。

他的师尊臧剑玉端坐于院中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一只小巧的玉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茶香四溢,清雅悠远,仿佛早已料定他会来。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臧剑玉并未抬眼,只淡淡开口,“坐。”

覃故依言,在石桌另一端一个稍远的位置坐下。

臧剑玉执起玉壶,倾倒,琥珀色的茶汤注入一只素净的白瓷杯中,推到覃故面前。“尝尝。许栩新得的灵雾茶,于你身体有益。”

“谢师尊。”覃故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微烫,却并未品尝。

他抬眼,飞快地觑了一眼臧剑玉平静无波的面容,终是下定决心,直奔主题:“师尊,弟子今日前来,是想恳求一事……弟子想下山。”

“不行!” 臧剑玉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他抬头,目光如古井寒潭,落在覃故脸上。

覃故心头一紧,但仍坚持道:“师尊,二师弟和三师妹已下山历练。弟子……弟子困守锁春轩已逾百年,实在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你如今虽能修炼,身体却承受不住过多灵力消耗。山下险恶难测,若有万一,为师鞭长莫及。”臧剑玉的语气不容置疑。

“弟子明白师尊的顾虑。”覃故微微垂眸,避开那迫人的视线,声音低沉却清晰,“但弟子心意已决。”

“有些话,弟子从未向师尊言明。弟子……其实一直向往凡尘烟火。”

“这些年,弟子已不再执着于能否重登仙途,亦或是这残躯能否痊愈。弟子只想……趁还有余力,去做一些真正想做的事。”

覃故在这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积攒勇气:“从前,弟子身为天极峰首徒,是师尊唯一的弟子。人人皆道弟子天赋异禀,前途无量,日后定能承继师尊衣钵,渡劫飞升。”

“弟子……不敢懈怠,唯恐有负师尊威名,令师尊蒙羞,故而日夜勤修,不敢有半分懈怠。可自归墟之海……百年沉疴,弟子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覃故抬起头,目光直视臧剑玉,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恳切:“弟子只是弟子覃故。恳请师尊,允弟子下山。”

风不知何时停了。

院中一片寂静,只有石桌上玉壶里茶水微沸的咕嘟声,以及偶尔有海棠花瓣飘落,轻轻打在石桌上、茶杯旁的细微声响。

臧剑玉沉默着,深邃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弟子,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覃故的心,随着这漫长的沉默,一点点沉入谷底,指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