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多啊。”
耶律质舞挽着林远,不由得感叹。
旁边一家偌大商铺的店小二正靠着柜台休息,闻言搭话道:
“能不多吗?客官您是不知道,如今这长安城,繁华那可是天下皆知!商人不用担心被官兵随意克扣盘剥,农户们只要肯干就有田种,官员们也不敢在老百姓面前摆架子耍威风!要我说啊,这长安城,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林远与耶律质舞相视一笑,被人流挤得有些难受,便顺势走进了这家货物琳琅满目的商店暂避。
“客官,想看点什么?我们这店,可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不敢说包罗万象,但天下间的奇珍异宝,十之七八都能在这儿找到影子!”
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介绍。
正当小二口若悬河地介绍着从娆疆蛊虫到漠北皮货的各种商品时,耶律质舞好奇地眨着眼睛四处打量。突然,一个约莫六七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奔跑嬉闹间,一头撞在了林远的腿上,差点摔倒。
林远顺手扶住了他。
一位年轻的妇人急忙赶过来,脸上带着歉意,对林远敛衽行礼:
“这位官人,实在对不住,孩子顽皮,冲撞您了。”
林远见妇人衣着朴素,但举止得体,便笑着摆手:
“无碍,孩子活泼是好事。听夫人口音,不像是长安本地人?”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妾身算是洛阳人,不过我相公是邢州柴家。我们这小门小户的,比不得长安城里的贵人。”
“天下之人,本无贵贱之分,夫人不必妄自菲薄。”
林远温和地说道,目光落在那个躲到母亲身后,又忍不住探头探脑的小男孩身上,心生喜爱,蹲下身问道,
“来,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有些腼腆,仰头看了看母亲。妇人鼓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他才怯生生地开口,声音清脆:
“我叫柴荣。”
柴荣?!
林远脑中如同惊雷炸响,顿时傻在原地。柴荣!这可是被史家誉为五代第一明君的周世宗柴荣啊!其父柴守礼确是邢州人,年纪也对得上,不可能这么巧吧?竟然在长安街头,遇到了幼年的柴荣!
“殿下?您怎么来了?”
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只见筱小从内间走出,她刚清算完货物,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远。
“殿下?”
那年轻妇人听到筱小对林远的称呼,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愣在原地。林远回过神来,对那妇人微微一笑,坦然道:
“我就是林远。”
妇人闻言,脸色瞬间煞白,腿一软就要跪下:
“民妇有罪!不知是秦王殿下,冲撞了殿下。”
“这位姐姐不必如此!”
筱小连忙上前扶住她,笑着解释道,
“长安很多人都知道的,秦王殿下仁厚,见了殿下不用行跪拜大礼,寻常躬身行礼就好了。”
妇人这才惊魂未定地站直身子,看向林远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而林远的目光,则再次落在那懵懂无知的幼年柴荣身上,心中波澜起伏,这历史的轨迹,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与他产生了交集。
筱小引着几人来到店铺二楼一间布置清雅、陈设考究的包房内,奉上香茗后便安静地侍立一旁。林远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显得格外害羞腼腆的小男孩。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随意,问道:
“夫人怎么会想到带着孩子,从邢州远道来长安闲逛呢?”
“这,”
柴夫人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窘迫和为难的神色,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眼神闪烁,似乎有难言之隐。
林远见状,立刻体贴地说道:
“若是不方便,夫人不必勉强,就当没问。”
或许是林远温和的态度给了她一丝勇气,又或许是压抑太久需要倾诉,柴夫人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开口道:
“不,不敢隐瞒殿下,实在是,孩他爹脾气不好,时常,所以,我才想着带孩子出来走走,透透气。早就听闻长安风气开化,女子不但可以随意上街,甚至还能凭本事找个活计养活自己,我,我就想着来看看。”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屈辱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林远闻言,心中已然明了。他目光敏锐,早已瞥见柴夫人衣领边缘若隐若现的淡青色淤痕。他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安抚与肯定:
“邢州柴家,我也有所耳闻,算是当地大族,竟也,唉,夫人不必忧虑,更不必觉得羞耻。在秦国,在我治下,我曾严令颁布律法,家暴妻儿者,一经查实,必以重罪论处!夫人既然来了长安,大可将这里当作安身立命之所,不必再担惊受怕。”
柴夫人听到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眼眶瞬间红了,她强忍着泪水,深深一福:
“妾身,谢过秦王殿下!殿下恩德,妾身没齿难忘!”
一旁的筱小察言观色,看出林远对这母子的境遇颇为关切,且似乎很想施以援手,便适时地开口,声音柔和:
“这位姐姐,若是您不嫌弃,可以留在我这店里,帮我打理些账目,清算货物。活儿不重,也能有个进项。至于居所,您更不必担心,店后就有清净的厢房,可以安心住下。”
柴夫人眼中闪过渴望的光芒,但旋即又被现实的顾虑压了下去,她犹豫道:
“真的吗?可是,我有时候又想,终究是嫁夫随夫,若是长久不归,恐怕,”
“这是迂腐之见!”
林远打断她,语气虽不严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女子并非附庸,岂能一味忍气吞声,任人欺凌?你有手有脚,更有抚育幼子之责,当为孩子寻一个安宁的成长环境。”
说罢,林远示意筱小近前,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筱小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便点头领会,转身退出了包房。
林远则继续与柴夫人闲聊,询问些柴荣平日的喜好,语气轻松,试图缓解她的紧张情绪。不多时,筱小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走了回来。
林远接过木盒,亲自打开。只见里面铺着柔软的锦缎,上面放置着一块质地温润、光泽内敛的南阳美玉,旁边还有一本蓝色封皮的《太宗实录》。
“夫人,这块南阳玉,质地尚可,权当是送给孩子的见面礼。这本《太宗实录》,”
林远拿起书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懵懂的柴荣,
“希望他能好好读一读,看看前人是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
“这,这太贵重了!殿下,这使不得!”
柴夫人看到那明显价值不菲的美玉和代表着皇家典籍的书籍,慌忙又要跪下。
林远伸手虚扶,阻止了她,然后将木盒轻轻合上,郑重地放到了小柴荣的手中,蹲下身,平视着男孩清澈又带着些许怯懦的眼睛,温和地说道:
“孩子,这块玉,你好好收着。要努力进学,好好看书,明事理,长见识。等你日后长大了,出息了,再拿出这块玉,把它雕刻成你自己最喜欢的模样。好吗?”
小柴荣抱着对他来说有些沉重的木盒,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番话的深意,却能感受到眼前这位和蔼的“叔叔”传递来的善意与期望。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声但清晰地说道:
“谢谢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