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大峒主突然停下。
眼前是一座形状诡异的山峰,山体陡峭如刀削,表面刻满了与画谷相似的符文。那些符号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血色,仿佛是用朱砂混合了什么液体书写而成。
大峒主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复杂的轨迹。随着他的动作,山体上的符文依次亮起,最后组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案。
“开。”
大峒主低喝一声。
山体发出沉闷的轰鸣,岩石表面竟然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缝隙内漆黑一片,只有阵阵奇异的嗡鸣声传出,像是千万只蜜蜂在振翅。
“第一关,问心。”
大峒主侧身让开,
“只能一人进入,谁来?”
林远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
“我来。”
“林兄!”
李星云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臂。
林远拍拍他的手背:
“放心,一个幻境而已。”
他看向大峒主,
“我说的对吗?”
大峒主帽檐下的红光微微闪烁:
“进去便知。”
林远深吸一口气,踏入黑暗。缝隙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光亮彻底隔绝。
黑暗,纯粹的黑暗。
林远伸出手,却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见。他试着运转内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在这里,他成了一个普通人。
“有意思。”
林远轻笑,
“这就是问心?”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点微光,逐渐扩大成一片景象。林远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高台上,下方是跪拜的万千臣民。他穿着玄黑龙袍,头戴冕旒,俨然已是九五之尊。
“陛下,叛军已至城外。”
一个老臣颤声禀报。
林远看向远处,城墙外黑压压的军队中,一面字大旗格外醒目。旗下一个白发苍苍的将军骑在马上,正是李星云。
“李星云...?”
林远愣住了。画面中的李星云至少七八十岁,而自己却仍是青年模样。
“五十年了,林远。”
幻境中的李星云声音嘶哑,
“你还要执着于这个虚幻的帝国吗?女帝走了,张子凡走了,连蚩梦都走了,只剩下你,和这个永远不会改变的王朝。”
林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皮肤光滑如初。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这是长生的代价,永恒的孤独。
“不。”
林远摇头,
“这不是我要的未来。”
幻象突然扭曲,他又回到了黑暗中。汗水浸透了后背,心脏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长生,原来这就是袁天罡要他经历的。
山体再次裂开,林远踉跄走出,脸色苍白如纸。
“林兄!”
李星云急忙扶住他,
“你看到了什么?”
林远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大峒主,后者静静地站着,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
“下一个。”
大峒主说。
李星云深吸一口气:
“我来。”
“不。”
林远抬起头,直视着眼前被包裹的黑暗。
“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的缘故,这个地方,不是袁天罡留下来的,而是李淳风留下,想让我看到的,对吧?”
大峒主沉默了几秒。
“他说,三百年后,会出现一个难以预测的人物,就是他,占卜的结果也有诸多变数,看来,就是你。”
第二关的通道比第一关更加狭窄,林远几乎是侧着身子才能通过。里面不是黑暗,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雾气散去,林远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大殿中央。十二位身着龙袍的帝王高坐于龙椅之上,每一个都有十米之高,如同天神般俯视着他。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里面跳动着永不熄灭的权欲之火。
“面见帝王,还不下跪!”
声音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直接从林远脑海中炸响。无形的威压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骨骼咯咯作响。林远的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膝盖一点点弯下去。
“我为何要跪!”
林远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拼命对抗着那股要将他压垮的力量,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跪下!”
这一次,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大殿两侧浮现出无数文武大臣的虚影,他们齐声呐喊,声浪如实质的锤子砸向林远的头颅。剧痛从太阳穴炸开,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钉正在往脑髓里钻。林远的膝盖又弯下去几分,距离地面只剩一尺。
“不,我不跪,我不能跪!”
林远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汗水如雨般砸在大殿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我不是什么臣民,我是林远!”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直视那十二位巨人般的帝王:
“你们这些虚伪的皇帝!一句话断言天下生死,奢靡享乐,我为什么要跪你们?你们可曾管过百姓的死活!”
林远的声音越来越大,
“那一个个功绩背后,是多少人的血与泪!我不跪,我不跪!我要杀了你们!”
“以下犯上,孽徒!”
更加恐怖的威压轰然降临。林远听到自己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他的腰一点点弯下去,视线开始模糊。汗水在地面上积成了一小洼水坑,倒映着他扭曲的脸。
龙椅上的十二道人影越来越模糊,可他们的头颅一个个的都变成了龙首,双目冒着红光,似乎随时可以将林远碎尸万段。
就在林远的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一个遥远的声音突然穿透大殿: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是黄巢的诗!林远混沌的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
紧接着,更多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金色虾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朱门酒肉蚀骨血,揭竿敢教天换颜!”
“苛政如狼噬千村,赤手能摧紫殿门!”
这些诗句如同惊雷,在大殿中回荡。林远感到背上的压力稍稍减轻,他趁机撑起身体,一寸寸挺直脊梁。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呐喊从四面八方传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天下为公!”
随着这些历史上起义的口号响彻大殿,林远身后开始浮现出无数人影——衣衫褴褛的农民、脊背佝偻的民夫、挑着沉重担子的脚夫...他们中有老人,有妇女,甚至还有面黄肌瘦的孩童。这些人原本都跪伏在地,此刻却一个个站了起来。
“我等不过是想活下去,为什么要这样!”
一个老农哭喊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家里最后的余粮拿走?”
抱着婴儿的妇女质问。
“爹,娘,你们不要走,不要!”
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家里人都死了,都挂在房梁上,我活不下去了,操他妈的皇帝,操!”
青年愤怒的咆哮。
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把锤子,砸在大殿虚幻的墙壁上。那些高大的帝王形象开始微微晃动,模糊的龙首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林远感到无数双手从背后托住了他。那些手粗糙、布满老茧,却温暖有力。他们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帮助他彻底挺直了腰杆。
“谢谢。”
林远轻声说,不知为何眼眶发热。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利刃。那光芒纯净而温暖,与大殿阴冷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尔等帝皇,给我下来!”
林远用尽全力挥动金刃。刀光如虹,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光芒所过之处,高大的帝王形象如同沙堡般崩塌,华丽的龙椅碎裂成渣,整个大殿开始分崩离析。
十二位帝王发出不甘的怒吼,他们的身形在崩溃中扭曲,试图做最后的抵抗。但为时已晚——金刃的光芒已经刺穿了这片虚伪的幻象。
“记住,”
林远的声音在崩溃的大殿中回荡,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最后的画面,是十二顶皇冠同时坠地,摔得粉碎。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林远站得笔直。
当光明重新来临时,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山体裂缝的入口处。大峒主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黑色斗篷无风自动。
“有意思。”
大峒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兴趣,
“三百年来,你是第一个以这种方式通过关的人。”
林远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双腿仍在微微颤抖。但心中那股郁结多年的闷气,却一扫而空。
“在我之前,还有人来过?”
“唯有不良帅了,他败在了第三关,而这第二关,他通过了,凭的是,对李唐皇帝的忠诚。”
“那根本不是问心。”
林远喘着气说,
“那是问权,问民,问天下!”
大峒主帽檐下的红光微微闪烁:
“或许你说得对。第三关,问生死。”
大峒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次,需要两人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