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章抬手打断:
“刘将军,往事已矣。如今你我同殿为臣,不必再提。”
刘知俊苦笑,一饮而尽。酒过三巡,岐王突然开口:
“刘将军。”
“臣在。”
“你侄儿既然无心向学,整日游手好闲,不如送到军中历练如何?”
刘知俊一愣,随即明白这是岐王给刘家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连忙应道:
“臣正有此意!只是怕那不成器的东西,唉。”
刘知俊的话音未落,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一名侍女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髻散乱,面色惨白。
“岐王...岐王殿下!”
岐王眉头一皱,手中酒杯重重放下:
“什么事,这么慌张?”
侍女浑身发抖,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起:
“府外,府外不远,一名少女,满脸是血,大声喊冤...百姓纷纷聚拢而来...李公子、张公子他们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什么?!”
岐王猛地站起,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茶杯。刘知俊心头一颤,暗道不好,手中的酒杯差点跌落。
众人快步来到府门外,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青石板上,一名满身血污的少女仰面躺着,呼吸微弱。她身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黑衣人尸体,血迹从长街尽头一路蜿蜒至此,在夕阳映照下触目惊心。
“小荷!”
林远一个箭步冲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扶起。她的衣衫被利刃划破数处,最严重的是腹部一道伤口,仍在汨汨流血。林远两指按在她颈侧,眼中闪过一丝庆幸:
“还有心跳!快叫大夫!”
几名侍女慌忙上前,想要接过小荷。就在这时,少女突然睁开双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娘——!”
她拼命挣扎,染血的手指在空中乱抓,在侍女手臂上留下道道血痕。林远按住她的肩膀:
“小荷!你娘怎么了?”
少女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认出林远后,泪水混着血水滚落:
“他...他们要抓我走...我娘...我娘被他们杀了...”
她突然抓住林远的衣襟,语无伦次地哭喊,
“不要!我娘死了...她死了...她没死!”
林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小荷突然挣脱搀扶,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额头撞击青石的声音令人心惊:
“恩公!娘说民不与官斗...但我求求你...求求你去我家...说不定我娘还有救...恩公...我求求你...”
每磕一下,地上就多一滩血迹。刘知俊面如死灰,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这少女口中的,除了自己那个混账侄儿派去的人,还能有谁?
岐王扫视周围越聚越多的百姓,他们虽不敢靠近,但眼中的愤慨与恐惧交织成无形的压力。她转向早已赶到的玄净天:
“怎么回事?”
玄净天单膝跪地:
“禀岐王,这几人追杀这少女,眼看她就要靠近王府,便亮出刀刃。属下等出手阻拦,他们竟敢反抗,故而被我等击杀。”
她顿了顿,
“李公子等人是循着血迹追过去的。”
岐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
“玄净天,带着幻音坊的人,去追。”
“是!”
十几道倩影如鬼魅般散入街巷。林远将小荷交给赶来的医女,转向岐王深深一揖:
“殿下,臣请命前往查看。”
岐王还未回答,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个白发老妪颤巍巍地挤出人群,跪倒在地:
“殿下明鉴啊!老身亲眼看见刘家恶仆闯进小荷家...她娘为了保护女儿,被一刀捅穿了肚子...那血...那血喷得满墙都是啊!”
此言一出,百姓哗然。有人忍不住啐了一口:
“畜生!”
更多人则红着眼睛看向刘知俊,谁不知道刘家少爷是他亲侄子?
“凭什么,我们老百姓就要被欺负!”
“就是!你刘知俊立了功,我们敬佩你不假,可凭什么,你家的人仗着你的威风,胡作非为!”
聚拢的百姓越来越多,纷纷要求严惩刘煜。
突然,几十名披着重甲的士兵来到,拔出横刀对准了这些百姓。
“放肆!你们是要对本王的子民动手吗!”
“我等不敢。”
士兵们转身对着岐王下跪,
刘知俊如芒在背,冷汗浸透了里衣。他猛地跪地:
“殿下!臣这就去把那孽障绑来!”
说罢不等回应,起身就要离开。
慢着。”
岐王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屏息,
“刘将军,你留下。”
她看向林远,
“你知道要怎么做,去吧。”
林远领命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街角。岐王这才转向刘知俊,声音轻得只有周围几人能听见。
“凤翔,这可是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啊。”
“属下,只求给刘煜,留个全尸。”
“哼。”
百姓们低声议论着,却无人散去。岐王站在台阶上,红裙在夕阳下如血般刺目。她望着地上那滩血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诸位,本王向来爱民如子,如今出了这等恶劣之事,本王难辞其咎,本王已令人去抓捕凶犯,不论是谁,一律处斩,为岐国百姓讨个公道。”
…
小巷深处,青石板缝里渗着暗红色的血迹。李星云的剑尖抵在刘煜喉头,只需再进一寸就能要了这纨绔的命。刘知德跪在一旁,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林大人!”
灯火中半隐半现的林远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我们是来撤回命令的!”
刘知德涕泪横流,指着地上几具家仆尸体,
“都是这些不长眼的手下干的!您要救我们的命啊!”
林远踩着血泊走来,黑色靴面染上暗红。他与李星云、张子凡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心照不宣。
“可是死了人,总要有个说法。”
林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刘知德如蒙大赦,急忙爬上前:
“懂!我们懂!这些下人都可以拿来偿命!”
他扯下腰间钱袋,又去掏刘煜的袖囊,
“我们还可以赔钱!很多很多钱!”
“呵呵呵。”
林远突然笑了,那笑声让刘家父子毛骨悚然,
“看起来你们貌似经常这么干?这是道上的规矩是吧?”
他蹲下身,与刘知德平视,
“你们欺男霸女,刘知俊知不知道?”
刘煜刚要开口,刘知德一把捂住他的嘴:
“大哥不知道!我们很少麻烦他,也尽量瞒着他!”
林远盯着刘知德闪烁的眼睛,缓缓点头:
“你还算懂事,不把事情牵扯到刘将军身上。”
他站起身,挥了挥手,
“回去吧。”
“林兄!”
李星云剑锋一颤,在刘煜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
“如此歹徒,就这么放了?我忍不下这口气!”
刘家父子连滚带爬地逃出小巷,家仆尸体都顾不上收拾。待他们跑远,林远才按住李星云执剑的手:
“这种人,不应该是先让他放松下来,再给予惩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