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装筐、过秤!
特制的大秤杆被抬了上来,沉甸甸的秤砣不断添加。
“一筐,净重一百一十二斤!”
“第二筐,一百零五斤!”
“第三筐……”
护卫洪亮的报数声在田野间回荡。
赵诚的亲兵拿着炭笔,在随身携带的硬皮簿上飞快记录。
一筐筐土豆被称量、记录、搬到旁边的空地堆起。
那金黄色的“小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心醉的光芒。
终于,最后一筐土豆被抬离田地。
亲兵飞快地计算着簿上的数字,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甚至有些变调:
“禀将军!此地一亩三分七厘,实收土豆……六千三百八十七斤!折算亩产……”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几乎吼了出来,“四千八百六十斤有余!”
“四千八百六十斤!”赵诚喃喃重复着这个数字,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头顶!
他猛地转身,看向身后那堆积如山的土豆,又看看脚下刚刚被彻底翻掘一空的田地,最后目光落在景行平静却隐含期待的脸上。
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如同重锤,狠狠击中了他!
太子殿下的期许,景先生的断言,这其貌不扬的“土疙瘩”所蕴含的改天换地的力量……
在这一刻,无比真实、无比沉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忽然撩起战袍前襟,朝着京城的方向,扑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地!
声音洪亮,带着军人最诚挚的敬仰与激动:“天佑大黎!降此神物!太子殿下洪福齐天!”
他身后的护卫们也如梦初醒,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海啸:“天佑大黎!太子殿下洪福齐天!”
声浪在清水洼的上空久久回荡。
田埂上,林武和佃户们也激动地跟着跪伏下去。
景行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热,喉头哽咽。
他知道,成了!景家的路,通了!
当晚,清水洼庄子的主院里灯火通明。
厨房里热气蒸腾,浓郁的、前所未闻的食物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勾得院中守卫的东宫护卫们都忍不住频频侧目、喉头滚动。
正厅的大方桌上,琳琅满目。
最中间是一大盆热气腾腾、清炖得软糯的带皮小土豆,原汁原味,撒着碧绿的葱花。
旁边是一盘刀工均匀、根根分明、闪烁着油亮光泽的酸辣土豆丝,红椒丝与青蒜点缀其间,酸香扑鼻。
一盘色泽金红、外酥里糯的干锅土豆片,与焦香的五花肉片、碧绿的蒜苗段在炉火上滋滋作响。
一大碗细腻如雪、浇着琥珀色肉汁的土豆泥,散发着奶香与肉香交织的醇厚气息。
一大盆土豆炖羊肉,汤汁浓郁,土豆吸饱了肉汁,软糯鲜香,羊肉酥烂脱骨。
还有一碟金黄油亮、边缘焦脆、内里软嫩的土豆丝鸡蛋饼,散发着诱人的焦香。
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盆用土豆淀粉揉制的、晶莹剔透、滑溜爽口的土豆粉条,浇着浓香的肉臊子。
赵诚坐在主位,看着这一桌几乎全由那“土疙瘩”变化出的、色香味俱全的盛宴,饶是他定力非凡,此刻也难掩震惊。
他夹起一块清炖土豆,入口软糯甘甜,带着食物最本真的清香;
酸辣土豆丝脆爽开胃,瞬间激活味蕾;
干锅土豆片焦香麻辣,令人欲罢不能;
细腻的土豆泥裹着肉汁,带来极致的满足;
土豆炖羊肉的醇厚更是熨帖了长途跋涉的疲惫;
土豆饼的香脆和土豆粉条的爽滑,则带来了完美的收束。
无需言语,赵诚的筷子动得越来越快,眼中的震惊早已被巨大的满足和叹服取代。
他身后的几个亲信护卫,更是吃得头也不抬,碗筷碰撞声不绝于耳。
这哪里是果腹之物?
这分明是穷尽想象力的珍馐美味!
其变化之丰、滋味之妙,彻底颠覆了他们对“粮食”的认知!
“好!好!好!”赵诚连说三个好字,放下筷子,看向一旁含笑侍立的安淑毓,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
夫人好巧思!好手艺!此物……此物真乃天赐!不仅高产救命,更能做出如此美味!赵某今日,方知何为‘化腐朽为神奇’!殿下得知,必定大悦!”
安淑毓微微福身:“将军过誉了。不过是些乡野做法,能入将军之口,是此物的造化。”
这一顿土豆宴,比千言万语的汇报更直观,更震撼!
它用最朴素的味蕾享受,无声地向这位东宫悍将宣告着:此物,必将征服天下!
赵诚的密奏,连同几份他亲自封存、还带着泥土清香的土豆样本,以及那份由他亲自监督、签押确认的最终收获记录,由东宫最快的信使,八百里加急,飞驰回京!
当太子展开那份字字滚烫、充满了震撼与狂喜的密奏,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来自凉州沃土的、沉甸甸的“祥瑞”时,这位年轻的储君,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霍然起身,仰天大笑!
笑声穿透殿宇,带着拨云见日的酣畅淋漓与气吞山河的豪迈!
“天佑大黎!天佑孤!”笑声渐歇,太子的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再无半分犹豫,“传旨!”
“命骁骑营参将周振,率五百精骑,持孤金牌,即刻开拔,奔赴凉州!其令有二:”
“一、协助清水洼庄户,将所产‘土豆’尽数收获,装箱!沿途州府全力配合,务必将其毫发无损、昼夜兼程,押运至京郊皇庄!此乃国本重器,若有半分闪失,提头来见!”
“二、持孤手谕,护送景行、安淑毓、景睿一家,及有功庄户林武等核心人员,安全地返回京城!不得有误!”
旌旗猎猎,铁甲铿锵。
当五百名盔甲鲜明、刀枪闪亮的京营精锐,踏着滚滚烟尘,出现在清水洼庄子外时,整个庄子上的人都为之震动!
为首的周振参将翻身下马,对着闻讯迎出的景行与安淑毓,抱拳躬身,声音洪亮而恭敬:“末将周振,奉太子殿下谕令,特来迎候景公子、安夫人、景小公子归京!并护卫‘祥瑞’入京!”
他的目光扫过景行沉稳的面容,安淑毓沉静的眸子,以及被安淑毓牵着、好奇地看着威武军阵的锦年(景睿),最后落在那庄子内外堆积如山、正被小心翼翼装箱的土豆上,眼中充满了敬畏。
没有枷锁,没有镣铐。
景行一家被恭敬地请上了舒适的、由军中健马拉着的宽敞马车。
林武、芙蓉等有功之人也各自安排妥当。
五百铁骑如同最坚实的屏障,护卫着车队,踏上了通往京城的归途。
车轮滚滚,碾过的不再是流放路上的泥泞与屈辱,而是铺满荣光与希望的坦途。
景行坐在马车中,撩开车帘,回望那渐渐消失在烟尘中的清水洼和林家村的方向,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与更坚定的光芒。
安淑毓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安稳力量。
两个月后。
巍峨的京城城墙终于在望。
夕阳的金辉为古老的城楼镀上一层庄严而温暖的色彩。车队没有受到任何盘查,在周振高举的金牌引导下,直接穿过城门,驶入这座承载着他们所有荣辱与梦想的都城。
马车最终停在了景毅如今居住的那座二进宅院门前。
得到消息早早等候在门口的景毅,在看到马车停稳、看到儿子、儿媳、孙儿安然无恙地踏下车辕的那一刻,这位曾叱咤疆场的老将,眼中瞬间涌上了浑浊的热泪。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扑过来的锦年紧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景行的肩膀上,嘴唇翕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安淑毓看着父子相拥、祖孙亲昵的画面,看着眼前这虽然朴素却充满了团聚暖意的宅院,唇角终于绽放出长途跋涉后第一个真正轻松而明媚的笑容。
周振上前,抱拳道:“景先生,景公子,安夫人,末将任务完成,先行告退。明日辰时,会有东宫内侍前来,引二位入东宫觐见太子殿下!”
“有劳周将军!”景行和景毅同时抱拳还礼。
沉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京城的繁华喧嚣暂时隔绝。
小小的院落里,橘黄色的灯火次第亮起,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
奔波了数月、跨越了生死的家人,终于在这一方温暖的屋檐下,迎来了劫波渡尽后的第一个团圆夜。
明日觐见太子的忐忑与希冀,都被此刻团聚的暖意暂时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