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掏出一包骆驼烟,给众人散了散,接着道:“我爹死了之后,我和二娘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我爹那些堂兄弟们登门把地借去种了!呵呵,借!倒是没说什么时候还!我二娘也是个刚烈女子,她给人洗衣服,做针线,做厨娘,就非要让我考个功名出来!
那年我十二岁,其实我对功名并没什么兴趣!《南京条约》、《虎门条约》、《望厦条约》、《黄埔条约》、《瑷珲条约》、《天津条约》、《北京条约》、《勘分西北界约记》···一个签了那么多条约的朝廷,他们的功名顶个屁用啊!可是我爹为了这个熬干了血,熬空了髓!我二娘大字不识几个,可是她知道我爹遗愿就是让我考!
所以我就拼命的读书!我比任何人都用功,虽然我知道那八股文连擦屁股纸都不如!最后我十七岁那年,中了秀才!
二娘很高兴!她眼睛已经熬坏了,她摸着我的脸,眼睛凑的很近,嘴里一直嘟囔着‘阿北是秀才公了!阿郎在天有灵了!我明天就去找王婶子给阿北说亲!’她念叨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魔怔了一样,直到睡着了还在念叨!”
说到这里,林北脸上已满是泪水。
芬恩几人都是沉默不语,默默喝酒。
林北嘴唇哆嗦着喝了口酒,接着道:“大喜伤心,二娘睡着之后就没再醒过来···”
芬恩夹菜的手轻微的抖了一下,他默默的放下筷子,喝了口酒,沉默不语。
林北还在说:“然后族里那些堂兄弟们都跑来了!他们要祝贺我!在我二娘去世的那天!我看着这些可憎的嘴脸,我觉得很可笑!
我把家里所有东西都卖给了族里,安葬了二娘之后,我买了一头青驴,一架驴车,我要往北走,我想看看这狗日的朝廷到底在忙活些啥!”
大概是因为常年的走南闯北,林北的口音有些奇怪,似乎夹杂着各地的方言,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他说的内容却让在座的几人笑不出来。
林北拿起餐桌上给客人擦手的热毛巾,胡乱抹了把脸,继续说道:“后来我走到了河南,我见到了人间炼狱!我匆匆忙忙的想逃出河南,我把车上的东西都扔给了灾民,最后骑着驴到了山西,可是山西的情况并没比河南好多少!”
芬恩叹了口气,口中轻轻道:“丁戊奇荒!”
林北点了点头道:“没错,丁戊奇荒!最后驴也没了,你们能想象吗?吃草的牲口都能饿死!人怎么办?”
洪文山和两个洪门弟子面颊抽搐,洪文山道:“官府不管吗?”
芬恩撇了撇嘴道:“当然管了!不过还不如不管!”
洪文山瞬间明白了,口中咒骂道:“格老子的!就该杀尽算球!”
林北苦笑道:“是啊!都该杀光算求!好好的地拿去种烟膏!不知道狗日的是咋个想的···”
说完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接着道:“我跟着逃荒的队伍往东跑,我很幸运!至少没被人吃掉!我很幸运!至少我孑然一身!后来我就逃到了京城!一开始跟着要饭,后来做代书先生赚了些钱,总算是能活了!之后我遇到了一个说书先生,叫双文星,我帮他写了一阵子的脚本儿,他没事儿也教我点儿评书。结果他后来得罪了人,我也就没了饭辙,所幸存了点儿家底子,就接着做点儿小买卖。再后来有同乡的人说要来美国修铁路,给的钱多,我就跟着来了。就是不知道老双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