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山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罗兰法师平静无波的心境中激起千层涟漪。那句“和您长得很像”的陈述,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千年的记忆闸门。
罗兰法师脸上的温和笑意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得近乎凝固的严肃。
书房内,那些悬浮的、散发着微光的星图模型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心绪的剧变,旋转的速度变得紊乱,光影明灭不定。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余山略带困惑的呼吸声和窗外模拟星空的微弱背景音。
罗兰法师沉默了许久,久到余山几乎以为时间停止了流动。他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法杖顶端那颗如同小型心脏般脉动的水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您看到的,应该就是我。”
余山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尽管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法师承认,冲击力依然巨大。
罗兰法师没有移开目光,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余山的身体,投向了遥远得无法丈量的时空彼端:“而您的梦境,并非虚幻的臆想。恰恰相反,它是宇宙之心在精神共鸣下,向您展露的……真实。”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沉重的过往中艰难剥离出来:“那是我的世界——马可波轮——所发生过的真实片段。您所见的湖泊,名为‘星辰湖’;您所踏足的草甸,是‘银翼草原’;那只白色的麋鹿,是“光明之鹿”,森林的守护者;而那从浓雾中降临的‘熔岩之心’,是大地深处存在的古老元素领主,它的每一次苏醒,都意味着地脉的暴动与生灵的浩劫。”
法师的目光变得无比幽远,仿佛看到了那场战斗之后:“您梦中的那一战,是一场发生在马可波轮的异族之战。
我,罗兰·大魔导师,与我的族人同胞们,与从空间裂缝深处涌出的可怖存在战斗,试图击退它们的侵扰……您画面中的景象,便是我们与对方的战斗,如您所见,对方的实力不凡,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包围了马可波轮的平安。”
罗兰法师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余山身上,那目光复杂无比,有深切的哀伤,有对往昔的追忆,对曾经战友的怀念。
“那么,马可波轮是否又为您立了一座巨大的雕像,在山峰的顶端,”余山清了清干涩的喉咙问道。
罗兰法师轻轻的点点头,“看来那座雕像您也在梦中见到过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被纪念的喜悦,反而像是触及了某个久未愈合的伤疤,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疏离。
余山感到喉咙更加干涩了,他下意识地端起桌上早已冷却的茶水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翻涌的复杂情绪。
“那……那场战争,”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梦境中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再次冲击着他的脑海,“后来怎么样了?您赢了,对吗?”
罗兰法师的目光再次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书房的墙壁,回到了那片燃烧着战火与牺牲的土地。
“胜利?”他低语,嘴角牵起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沉淀着千年的重量。
“是的,我们守住了防线,击退了那次入侵,也成功的战胜了对方,代价是……数不清的生命化为尘埃,肥沃的土地被诅咒腐蚀,星泪湖几乎被亡灵的气息污染枯竭,银辉原野上铺满了碎裂的骸骨和构装体的残骸……所谓的胜利,是用尸骨堆砌,用整个世界的创伤换来的和平。”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都市人造的璀璨灯火,但那光芒似乎无法照亮他眼底的深邃阴影。
“那座雕像,”他背对着余山,声音低沉而遥远,“立在山巅,俯瞰着满目疮痍的故土。人们需要希望,需要一个象征,一个在毁灭之后支撑他们重建的精神图腾。于是,他们选择了‘胜利者’的形象。
可每一次仰望它,我看到的不是荣耀,而是倒在我面前的袍泽,是家园破碎的悲鸣,是那场胜利背后无法承受的重。”
法师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书房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凝滞。那些悬浮的星图模型光芒明灭不定,如同法师此刻剧烈波动的情绪。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哀伤,仿佛千年前的硝烟与悲泣穿透时空,在此刻的书房中无声弥漫开来。
余山屏住了呼吸,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眼前这位总是温和睿智的老者,灵魂深处背负着怎样一段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历史。那场梦,并非奇观冒险,而是撕开了一个古老灵魂上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罗兰法师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余山道:“所以,年轻的宇宙之主,和平,才是宇宙最美好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