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青山心神俱裂,绝望如冰冷潮水般淹没全身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金玉相互摩挲般的“沙沙”声,悄然刺破了死寂。这声音细若游丝,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之相伴的,是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花草清香,不似凡俗花香,更似雨后深山幽谷中混合了千年古木与奇珍异草的清冽气息,幽幽地从废墟最深处的阴影罅隙中弥漫开来。
“咦?好重的龙气反噬……还有辰州符的味道?这里刚发生过什么?”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女声突兀响起,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湘西苗腔,字字清晰,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只见一个身影从一处被坍塌砖石半掩的地窖口缓缓显现。来人是一位苗族老妪,身着深蓝苗布对襟衣,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整洁,头上包着厚实的黑色头帕,边缘露出几缕银丝。她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风霜与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睛却迥异常人,浑浊中不时闪过如电的精光。她拄着一根通体乌黑、顶端雕琢成狰狞蛇头的手杖,蛇眼处镶嵌着两点暗红的不知名宝石,散发着幽幽寒意。她身后,紧跟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苗族少女。少女身姿窈窕,穿着靛蓝染就的衣裙,其上用五彩丝线绣满了繁复而古老的鸟兽图腾——展翅的凤凰、奔腾的麒麟、盘绕的灵蛇,栩栩如生。她头上戴着精巧的银质头冠和步摇,随着移动发出细微的叮铃声。少女面容姣好如山中清泉,带着山野孕育的灵动与未经雕琢的纯真,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她腰间挂着数个用细篾编织、色彩斑斓的小竹篓,那奇异的“沙沙”声,正从其中一个半开的篓子里持续不断地传出。
老妪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惨烈的战场:昏迷濒死、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祝龙;胸前染满血污、强撑着重伤之躯、眼中只剩哀求的李青山;以及额头贴着残破黄符、面如金纸、仅存一缕微弱生机的王石头和赵大锤。她的目光在祝龙身上和他喷溅在地、尚未完全凝固的淡金色血液上骤然凝固!浑浊的眼瞳深处,如同投入了火种,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龙气!精纯的烛龙血脉!还有……被污秽邪力浸染的痕迹?” 老妪声音低沉而急促,几步抢到祝龙身边,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闪电般搭上他冰冷的手腕。只一探,她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如同铁铸,“好霸道的反噬!经脉寸寸断裂,三魂七魄震荡欲散!再晚半刻,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婆婆!求您!求您救救他!救救他们!” 李青山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和祈求,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剧痛压得动弹不得。
那苗族少女阿兰也好奇地凑近,目光在祝龙年轻而苍白的脸上停留,随即被他腰间那柄形制古朴、乌沉沉仿佛能吸收光线的苗刀吸引,多看了好几眼。似乎感应到什么,她腰间的那个竹篓里,“沙沙”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焦躁地爬动。
“阿兰,取‘金蚕王’来!” 龙婆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苗族少女阿兰神色一肃,立刻收敛了好奇,小心翼翼地从腰间解下一个比其他篓子略大、通体用金漆描绘着繁复符文、篓口紧紧封着三道暗红色符纸的竹篓。她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划过符纸,符纸无声自燃,化作灰烬飘散。篓盖开启的瞬间,一道璀璨夺目、几乎令人无法直视的金光冲天而起!空气中那股奇异的清香瞬间变得浓郁百倍,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的生命琼浆。只见一条通体如同最纯净的黄金熔铸而成、晶莹剔透、内里仿佛有金色液体流淌的奇异蚕虫,缓缓从篓中探出身躯。它背生三对薄如蝉翼、流淌着七彩光晕的金色翅翼,一股温和却又至高无上、仿佛生命源头的蛊王威压,伴随着磅礴的生命精气,瞬间笼罩了方圆数丈!
“去!” 老妪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一点微芒,凌空点向祝龙眉心。
那金蚕王似有灵性,发出一声微不可闻却直透灵魂的清鸣,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丝线,“嗖”地一声,瞬间没入祝龙微张的口中!
奇迹在刹那间发生!祝龙体表那些因反噬而浮现、如同蛛网般密布、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裂痕,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退、弥合!他体内原本狂暴紊乱、如同失控熔岩般冲撞肆虐的烛龙之力,仿佛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大手轻轻抚平、理顺。断裂扭曲的经脉,在金蚕王释放出的、如同汪洋大海般的生命精气和老妪口中低吟的古老秘咒引导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接续、修复、重塑!他惨白如纸的脸上,几乎是以呼吸可辨的速度恢复了一丝丝血色,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仿佛从无边的噩梦中被强行拉回。
仅仅片刻功夫,祝龙沉寂的胸膛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鼻息间终于透出平稳的呼吸!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致命的衰竭之势已被硬生生遏止!金蚕引魂,生生不息,夺天地造化!
阿兰的目光转向王石头和赵大锤,看着他们额头上那两张光芒黯淡、边缘卷曲的黄符,问道:“婆婆,那两位阿哥的符……”
“辰州养魂符?还是残损的?” 龙婆移步过去,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符箓边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下符之人手段着实高明,竟能在魂魄将散未散之际,强行以残符之力聚拢魂光!可惜,符力残缺,如同漏舟渡海,护持不了多久了。阿兰,用‘同心蛊’暂时接引他们的魂魄生机,与这辰州符形成循环,可多撑些时日!”
阿兰心领神会,立刻从另一个竹篓中放出两只仅有指甲盖大小、通体碧绿剔透、如同上等翡翠精心雕琢而成的蚕虫。两只绿蚕仿佛通晓人意,分别轻盈地落在王石头和赵大锤剧烈起伏的心口位置,绿光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们的身体。紧接着,两人原本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的生命气息,似乎被无形的丝线加固了,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继续衰减,有了一丝稳定的迹象。
做完这一切,老妪才缓缓直起身,目光如炬地投向勉强靠坐在断墙边、正用震撼和感激交织的眼神望着她的李青山,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后生,老婆子龙金花,这是我孙女阿兰。我们本是追踪一股污秽腥臊的‘八岐’邪气路过此地。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身负烛龙血脉的小哥是谁?那邪秽气息的源头,又在何处?”
李青山亲眼目睹了金蚕王的神迹,又看到两位战友被那神奇绿虫稳住了生机,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震撼得无以复加!他不敢有丝毫隐瞒,强忍着伤痛,将常德血战的惨烈、祝龙如同战神般突然降临的英姿、战友们悲壮的牺牲、将军印被盗的耻辱、柳生宗次郎那非人般的诡异强大、以及祝龙为救他们三人而力竭惨遭恐怖反噬的经过,简明扼要、条理清晰地快速诉说了一遍。
“昭毅将军印?彭翼南?” 龙婆听到这个名字,眼中精光如同实质般爆射而出!她猛地再次看向昏迷中气息渐稳的祝龙,目光在他腰间那柄古朴苗刀上深深一凝,脸上先是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深沉的震撼,“原来如此……宿世轮回,烽火再燃……难怪!难怪有如此精纯霸道的烛龙气息!那倭酋柳生,竟敢染指我华夏圣物,觊觎龙脉之力!当真是在找死!” 她手中的乌木蛇头杖重重一顿,地面碎石为之崩裂。
阿兰也听得小脸紧绷,银牙暗咬,清澈的眼眸中燃起熊熊怒火,腰间竹篓里的沙沙声也带上了几分锐利:“婆婆!我们帮他们!打倭寇!抢回将军印!不能让邪魔玷污英魂!”
龙婆拄着蛇头杖,缓缓转过身,如同山岳般沉稳的目光,穿透废墟的烟尘,遥遥投向澧水下游黑鱼咀那阴霾笼罩的方向,眼中寒芒闪烁,杀机凛冽:“‘八岐’邪力……哼,老婆子倒要看看,是东瀛那腌臜蛇魔的毒液厉害,还是我苗疆万蛊之王金蚕的毒更霸道!阿兰,准备家伙!等这小哥醒了,我们祖孙俩,就陪他们走一趟,去会会那个不知死活的柳生宗次郎!让他尝尝苗疆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