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一直由他亲自带。可是,上山村地偏人穷,人穷无疑就志短,人们根本不在意教育,再加上教师的水平总体一般,即使他倾注心血、倍加重视,但每一届毕业生的升学成绩都很不理想,全县最好的一中和侨中,始终未能留下上山村学生的名字。
这让他这个很有名望的校长,脸上甚是无光。
就在他准备讲课之际,弟媳康淑平出现在教室门口,惊慌失措地说:“三哥,快回去吧!二哥……二哥恐怕不行了!”
永诚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想赶回家。但看着讲台下的学生,他又觉得不能就这样走了。他先是交代他们自习,接着快步跑回办公室,让副校长建设去代他的课。他又转回教室寻来侄女彩蝶,急急燎燎地往家里跑……
叶永直已经失去任何意识。
德安早就将康元请了过来。
康元又是号脉、又是看扒眼仁,最后也是回天乏术,无奈地叹口气,说:“准备后事吧……”
自从出事到现在,永直已经拖了一个月,家里除了老母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之外,其他人还算有心理准备。老人家即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是难以言表的——几个邻居都偷偷说老人家命苦,加上大限将至的二儿子,她已经失去三个子女了……
康元的诊断在村里具有很高的权威,既然他已经下了这样的结论,永诚也只能开始着手准备二哥的后事。很快,作为村里红白喜事主事的永盾,被客客气气地请到家中;四房派下的一些长者,也被一一请来。
一时间,永诚家的厅堂里烟雾缭绕、热闹非凡,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商讨着永直的后事——打棺材、刻墓碑、探墓穴、裁剪寿衣、报病报丧、道士道场……
虽然永直还没有断气,但凡事都怕临时抱佛脚,有些东西自当先行准备妥当。与神情哀伤的永诚子一家不同,来商议永直后事的人们,大谈特谈那些乡约民俗的条条框框。大家喝着茶、抽着烟、喷着嘴唾沫,时不时还要谈笑一下家长里短,和农村人喜闻乐见的桃色事件或者是换成严肃的政治话题。他们只当这是苦茶坡上又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来这里只是交代永诚一家子,按部就班地把那些乡约民俗,一件不落地走上一遍……
说来说去,永诚觉着有一件事情是当务之急——小儿子订婚在即!若永直在这一两天里走了,那么婚约只能取消。大家又是高谈阔论一番,最后一致建言: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永直还吊着半口活气,干脆今天或明天就把婚事给办了。
永诚不敢耽搁,急急燎燎地出门请求世新到县里寻德安和德兴,并让他们到大坡头找刘益善商量,看能不能今天或者明天就把事情办了。
中午十二点,德安全速赶了回来——好说歹说,就差磕头,刘益善就是不肯同意提前订婚。
万般无奈,永诚只好又把永盾请来。
大家知道永诚的家里最近事情多,所以不愿麻烦他,都各自回家吃午饭——若按照村里俗惯,永诚家是要管饭的。
两人抽着烟、商议着。如此情况,刘益善不肯通融,任谁也无计可施。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叶永直,希望他能多坚持几天——至少让叶德兴把婚给订了。
下午两点,叶彩凤接到通知,带着魏建国赶了回来。
两人成婚才十来天。
才踏进家门,叶彩凤就直奔她爸的屋里,扑在她爸的身旁,放声哭喊起来。她已成为人妻,再也不是那个每天只能听从大人的差遣吩咐,做完家务又干农活的姑娘了。或许,正是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才懂得所谓的亲情。
最亲的人就要离开了,她已经懂得什么是悲伤!
叶永直那一张严重消瘦的脸,早已没有半点活人的神色。也许他听得到女儿的哭喊,却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作为一辈子令人厌恶的酒鬼,在生命的终点,不仅能够看到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还能够听到女儿在身边伤心地哭着、喊着——他该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吧!
魏建国走到妻子身边,搂着她的肩头,宽慰道:“不要太伤心!这样对爸来说也是一个解脱,免得再受苦受罪……”
滚烫的泪水从叶彩凤的眼角滑落。
她看着丈夫,忧伤地说:“我要守着我爸……”
魏建国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我和你一起……”
说完,他寻来一张长椅,和妻子一起坐下。
小两口守在床边,守着叶永直生命的最后时刻——叶永直真该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