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并非没有光，而是感知的彻底剥夺。
意识如同被投入虚无的冰海，在极寒与窒息中沉浮。没有声音，没有触感，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唯有灵魂被撕裂后又强行糅合的剧痛余波，如同永不消散的背景噪音，提醒着“存在”本身即是一种酷刑。
安娜的意识，便是在这片混沌的苦海中率先挣扎浮现的那一点微光。
她“感觉”不到身体，只有一种弥漫性的、尖锐的刺痛感，仿佛每一寸存在的边界都在被无形的力量研磨。银白与暗红的能量不再冲突，而是如同两败俱伤的巨兽，在她意识的废墟上苟延残喘，留下的是大片大片的空洞与无力。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炸飞的齿轮，凌乱地旋转——实验室的冷光、卡尔冰冷的电子眼、焰绝望的嘶吼、暗红洪流的湮灭之光、冰冷的河水、还有……那最终吞噬一切的纯白与黑暗……
哥哥！
林克的影像如同强心针般刺入她涣散的意识核心。她猛地“睁”开眼——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眼睛的话。眼前的景象由模糊逐渐聚焦，伴随着感知的缓慢回归，带来了更加真切的痛苦。
她首先“感觉”到的是冰冷粗糙的金属触感，硌着她的背脊。随后是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混合了铁锈、臭氧、硝烟和某种……血肉焦糊的气味，辛辣刺鼻，令人作呕。
视野逐渐清晰。
她正躺在一片狼藉的、略微倾斜的金属地面上。头顶是不断闪烁、滋滋作响的破裂灯管，投下不稳定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压抑的空间。四周是扭曲变形的金属壁板，裸露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蛇类般耷拉着，不时迸射出短暂的电火花。远处，沉重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其中传来令人不安的滴水声和金属应力扭曲的呻吟。
这里似乎是某条巨大管道或通道的内部，因剧烈的爆炸冲击而严重变形坍塌形成的封闭空间。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尘埃，在闪烁的光线下如同死亡的萤火。
她还活着。奇迹般地，从那场足以湮灭星辰的爆炸中存活了下来。
但代价呢？
她试图移动手指，一股钻心的剧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让她几乎再次晕厥。体内那两种力量沉寂了，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废墟”。她虚弱得连呼吸都感到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的腥甜味。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从身旁不远处传来。
安娜艰难地转动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望了过去。
是焰。
他侧躺在几步之外，情况看起来更糟。他那条本就残破的机械义手如今齐肩断裂，断口处焦黑一片，隐约可见扭曲的金属骨架和烧熔的线路。他的脸上布满擦伤和淤青，额角一道伤口仍在缓缓渗血，流过他紧蹙的眉头和紧闭的眼睑。他的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身体的轻微颤抖，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那总是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此刻紧闭着，只剩下痛苦留下的痕迹。
他还活着。这个认知让安娜心中微微一松。
但紧接着，更大的焦虑攫住了她。
林克呢？
她拼命集中起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撒出一张破败的网，向周围更远处的黑暗感知而去。
感知的范围极其有限，且充满了爆炸后残留的能量乱流干扰，刺痛着她的精神。但很快，她在距离他们大约十几米外的一处由断裂金属板形成的凹陷里，捕捉到了另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生命波动。
是林克！
他躺在那里，姿态依旧维持着昏迷时的模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水晶雕像。他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但确实还在顽强地持续着。爆炸似乎没有给他造成新的明显外伤，但他原本就虚弱的状态显然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生命之火摇曳欲灭。
必须到他身边去！
安娜再次尝试移动身体。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银牙紧咬，下唇渗出血迹。她用手肘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如同蠕虫般，向着林克的方向挪动。每移动一厘米，都像是跨越刀山火海。冰冷的金属摩擦着她的手臂和侧身，留下新的擦伤。
这段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此刻漫长得如同跨越星河。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只过了几分钟，或许已过去数个时辰。安娜的全部世界缩小成了眼前的金属地面、远处哥哥微弱的气息，以及体内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的疼痛。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力竭昏迷时，她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那片凹陷的边缘。
也就在这时，另一声更加清晰的痛哼传来。
焰也苏醒了过来。
他猛地抽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因剧痛和瞬间的迷茫而收缩。他下意识地想用手支撑身体，却因义手的缺失而失衡，重重摔回地面，发出一声闷哼。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黑灰的唾沫。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最终定格在正在艰难攀爬的安娜和凹陷中的林克身上。
“安娜阁下！林克！”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急切。
他挣扎着，用独臂和双腿支撑起身体，踉跄着，比安娜快不了多少地挪了过来。看到安娜无恙（相对而言）和林克依旧存活，他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我们……这是在哪？”焰靠在扭曲的金属壁上喘息，独臂警惕地按在腰间——那里原本挂着的武器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空荡荡的扣带。
“……爆炸……后的……某个……封闭空间……”安娜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终于爬到了林克身边，颤抖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脖颈上。那微弱的脉搏跳动让她悬着的心落下少许，但随即又为他冰凉的体温和毫无反应的状态而揪心。
“卡尔……那个实验室……”焰的眼神变得锐利，充满了后怕和愤怒，“……彻底完了吗？那个……怪物？”他指的是拥有卡尔外形的存在。
安娜艰难地摇头，她的感知比焰更敏锐些。“……不知道……但……‘它’……（终末肖像）……的意志……刚才……无处不在……”回想起那直接作用于规则层面的恐怖干涉，她仍心有余悸。那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爆炸，更是一次维度层面的剧烈震荡。
焰沉默了一下，显然也回忆起了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些裸露的、偶尔迸射火线的线缆上。
“得……想办法离开这里。”他喘着气说，“这里不安全，结构不稳定，而且……”他吸了吸鼻子，那股焦糊味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更令人不安的、像是某种化学物质泄漏的甜腥味，“空气也可能有问题。”
他尝试用独臂去拉扯一根垂下的、相对完整的线缆，试图从中获取一点能源或者信息。作为一名优秀的机械师和叛翼成员，利用环境是他的本能。
滋滋——啪！
线缆在他触碰的瞬间爆出一团耀眼的电火花，一股焦臭味冒出，彻底报废。焰被电得手臂发麻，咒骂了一句。
“没用的……”安娜轻声说，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金属结构和断裂的管道上，“这里的……系统……底层规则……都受到了……污染和扭曲……常规手段……无法理解……”
她能感觉到，这个空间残留的能量场极其怪异，充满了矛盾和不协调，仿佛不同的物理法则在这里打架，使得任何依赖于稳定规则的技术都变得不可靠。
就在这时，林克的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动作，却立刻吸引了安娜和焰的全部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