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的门再次滑开。“渡鸦”走了进来,手中依旧拿着那个数据板,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冷峻。
“休息时间结束,涅瓦指挥官。”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接下来进行深度汇报第二阶段:聚焦‘矛盾奇点’能量接触感知。请详细描述从样本a首次异常,到其最终能量爆发期间,你的所有主观感受、能量读数变化、以及对其稳定性的评估。尤其是最後失控阶段的细节,必须毫无遗漏。”
最终的考验,来了。
伊芙琳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那种绝对客观的汇报状态。
她开始描述,从汉娜异变手臂的初次闪烁,到其与深蓝胶质、与巢穴环境的微弱共鸣,再到最後那毁灭性的、无差别的爆发。她刻意将汉娜描绘成一个完全被动的、不可控的能量容器,强调能量的混乱、矛盾、自毁特性,以及其对环境和自身的恐怖破坏力。
她提供了大量真实的数据和感知细节,甚至主动描述了自己被能量冲击重创的感受,以增强真实性。但在最关键的一点上,她进行了极其隐秘的误导——她将汉娜最後那拯救了她的一击,也完全归因於纯粹的能量失控和偶然,彻底抹去了其中任何可能蕴含的、哪怕是无意识的“选择”或“指向性”的痕迹。
“……能量爆发毫无规律可言,其性质更接近於一种规则层面的、纯粹的湮灭性扰动。样本a的意识在其过程中毫无体现,根据监测,其神经活动在爆发前已濒临彻底崩溃。因此,判断其最终状态为能量彻底耗尽及生命体徵终止。坍塌只是物理意义上的确认。”
她说完最後一句话,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等待着审判。
“渡鸦”沉默地看着她,手指在数据板上快速划动,对比着某些数据。医疗室内静得可怕。
突然,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问了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根据你之前的描述,在哨站控制中心,样本a的能量曾与那种深蓝胶质产生过短暂的‘排斥性共鸣’。而在巢穴深处,其能量又与巢穴本身的污染能量产生了更强烈的‘对抗性共鸣’。这两种‘共鸣’性质似乎存在细微差异。请解释这种差异的成因及其对‘奇点’稳定性的影响。”
伊芙琳的後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个问题极其专业且恶毒,直指她叙述中可能存在的逻辑漏洞!她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符合“奇点”不可控特性的解释,而不能暗示汉娜的能量存在任何“适应性”或“选择性”!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掠夺来的记忆碎片和自身观察,给出了一个艰难的答案:“差异源於外部能量环境的剧烈变化。深蓝胶质蕴含更多‘潜渊者’生物信息特质,而巢穴能量则是以虚数污染和机械怨念为主体。‘矛盾奇点’对不同性质的外部刺激会产生不同模式的、但同样剧烈且不可控的能量反馈,这恰恰证明了其内部结构的极度不稳定和缺乏统一意识协调的本质。这种随环境变化的剧烈反馈,正是导致其最终快速走向崩溃的主要原因之一。”
她再次将原因归结於“奇点”本身的混沌特性,而非汉娜的任何残存意识。
“渡鸦”听完,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几乎要将伊芙琳钉在墙上。
最终,他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至少暂时找不到更明显的破绽。他低下头,在数据板上做了标记。
“汇报记录在案。分析部门会进行覆核。”他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的下一个任务是:基於你与‘奇点’能量的直接接触经验,协助建立其能量 signatures (特徵谱)的预测模型。这将有助於我们未来识别和应对类似威胁。”
建模?他们还想主动寻找甚至……制造这种危险的东西?伊芙琳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只能应道:“明白。”
“渡鸦”转身欲走,却又在门口停下,彷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试探:
“说起来……‘夫人’对利维坦‘主脑’的结构很感兴趣。你从那个‘潜渊者’首领记忆中获取的相关碎片,虽然残缺,但价值独特。尤其是关於其与‘海渊’项目底层链接的部分……‘夫人’希望你能重点回忆一下,是否有关於……‘主脑’对特定频率能量或信息刺激产生异常共鸣的细节?任何细微的感知都可以。”
伊芙琳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问题……看似在询问“主脑”,但其核心——“异常共鸣”——与她刚刚极力否认的、汉娜能量对外界的“共鸣”反应,存在着一种隐晦的平行关系!
这是巧合?还是“渡鸦”极其隐晦的敲打和试探?他在暗示,他知道些什麽?或者,“夫人”从其他渠道,已经对“矛盾奇点”的特性有了更深的了解,甚至……怀疑汉娜的“奇点”与利维坦的“主脑”存在某种未知的关联?!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彷佛走在一根悬於万丈深渊之上的细丝,两边都是致命的迷雾。
她强迫自己冷静,用尽全部意志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关於‘主脑’的记忆碎片极其混乱且充满干扰,主要以视觉冲击和无法解析的低语为主。关於特定共鸣的感知……目前没有清晰回忆。如果需要,我可以在後续深度梳理中重点关注此类信息。”
一个谨慎、保守、不留破绽的回答。
“渡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直视她疯狂跳动的心脏。
“很好。专注於模型建立。‘夫人’期待你的成果。”
他终於转身离开。
门关上後,伊芙琳如同虚脱般向後靠在床头,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後背。刚才那一刻的心理交锋,远比任何一场物理战斗更加凶险。
她抬起右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然後,目光再次落在那条冰冷的、彷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她、压制着她、并可能正在出卖着她最深层挣扎的金属左臂上。
抑制牢笼,无所不在。
而“夫人”对“奇点”和“主脑”的兴趣,已经透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超越单纯情报收集的狂热。她想要的,似乎不仅仅是应对威胁,而是……掌控甚至利用这种毁灭性的力量?
那条神秘警告再次浮现在她脑海——“‘遗产’非钥,‘回声’非答”。
或许,那个未知的警告者,比她知道得更多。
她必须做点什麽。必须在彻底被这条手臂和这个安全屋同化之前,找到一丝破局的希望。
她的目光,缓缓投向了医疗室角落那个之前意外显示过外部情报的嵌入式屏幕。
或许……那不仅仅是一个意外的信息泄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