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议会大厅,与其说是一座建筑,不如说是一片被强行拘束于此的微缩星云。无数流光溢彩的数据流如同银河般在大厅穹顶缓缓旋转、交汇、分离,投射下变幻莫测的光影。悬浮其间的议员席位如同散落在宇宙中的孤岛,彼此间保持着优雅而疏远的距离。空气(如果那能被称作空气的话)中弥漫着能量低鸣和经过处理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讨论声,一切都运行在一种精密却冰冷的秩序之下。
这里是新生融合文明名义上的最高决策中心,也是“观测者”安娜维系维度平衡、处理无尽信息的节点之一。然而今日,这片冰冷的秩序之下,却暗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
那一声跨越维度壁垒、源自“摇篮”毁灭核心的叹息低吟,其影响远比安娜所感知到的更加隐晦,却也更加广泛。它并非强大的能量冲击,而更像是一种……信息层面的、概念性的背景辐射,无声地渗透,扰动着某些敏感存在的感知。
大厅边缘,一个并不起眼的悬浮平台上,代表着“深海之声”利维坦王朝的席位。此刻,端坐其上的并非以往那位声音洪亮、充满贸易算计的大使,而是一位身披深蓝色厚重鳞袍、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沉默身影。他的手指(如果那覆盖着细密蓝色鳞片的三指结构能被称为手指的话)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带着一种深海潮汐般的压抑感。来自帝国最高层的、加密等级远超常规的指令,正通过他座椅下方直接连接着虚空的生物神经索不断传来,让他维持着表面的静默,内心却早已被巨大的压力和不耐烦充斥。【“潜渊者”失联了?最后一次信号反馈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干扰和……一丝熟悉的、令人不安的共鸣?计划必须加速……】
斜对面,“锈脉遗民互助会”的席位显得寒酸而充满拼凑感,由回收的飞船装甲和粗犷的齿轮装饰构成。此刻,席位上的几位代表——大多是经历过地下抗争岁月的老兵和工匠——正焦躁地交换着眼神。他们粗糙的义肢和改造器官对能量变化并不敏感,但他们怀中那些简陋的、与地下根系网络仍有微弱联系的古老通讯器,却在刚才同一时间发出了短暂而尖锐的静电噪音。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攥住了他们的心脏。【“摇篮”方向……出大事了?汉娜那孩子……还有星禾家的小子……】
更远处,几个来自“枢律院遗产管理委员会”的席位则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代表们穿着笔挺的、带有旧时代徽记的制服,表情管理完美,但他们面前数据板上疯狂跳动的、关于“摇篮”周边空间稳定性急剧恶化、能量读数突破历史极值的警报,却被他们面无表情地逐一关闭、归档、加密。仿佛那即将发生的、可能波及小半个星域的灾难,只是一组需要冷静处理的异常数据。【“熵骸项目”最终阶段?还是……失控?必须立刻启动“缄默协议”,绝不能引起恐慌,更不能让“观测者”提前察觉我们的……疏于管控。】
而所有暗流的核心,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的焦点,都若有若无地投向大厅最中央,那片最为璀璨、也最为冰冷的星云数据流的核心——“观测者”安娜的王座。
她依旧悬浮在那里,星辰为冠,数据为袍,破碎的观测镜片后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刚才那险些导致系统崩溃的剧烈波动从未发生。但一些感知敏锐的存在,还是捕捉到了那极其细微的差异——她周身流转的数据星云,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取代了以往那种绝对流畅的完美。就像一台精密仪器内部出现了一粒无法清除的尘埃。
【她受伤了?还是……计算负荷达到了新的极限?】无数念头在暗中滋生。
就在这时,安娜那冰冷空灵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大厅中响起,打断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关于新星区资源配额分配的讨论。
“临时动议。”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数据流都仿佛为之一滞,“‘寒霜摇篮’遗址发生大规模维度坍缩事件,能量等级判定为‘星穹级灾害’。现启动紧急预案第七条款,要求各成员单位立刻提交所属范围内所有空间稳定锚点实时数据,并授权‘观测者’对坍缩周边十光年内所有能量流动进行最高权限干预。”
没有提及林克,没有提及汉娜,没有提及“旋律”或“它”,甚至没有提及利维坦或“灰烬狩猎者”。只有冷冰冰的、符合程序的灾害通报和权限请求。
然而,这番话却像一颗投入深水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暗浪!
利维坦代表敲击扶手的动作猛地停止,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变得更加浓郁。【最高权限干预?她想彻底封锁那片区域?还是要趁机搜查什么?】
遗民代表们则猛地站起,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愤怒!“星穹级灾害?!那里还有我们的勘探队和……”后面的话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但眼中的焦急和恐慌无法掩饰。
枢律院遗产委员会的几位代表交换了一个极其迅速的眼神,其中一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保持平稳的语调回应:“尊敬的观测者阁下,第七条款启动需要理事会超过三分之二成员投票同意。目前灾害具体细节尚未明晰,贸然授予最高干预权限,是否过于……草率?我们建议先组成调查团……”
“数据细节已传输至各位终端。”安娜冰冷地打断他,根本没有理会所谓的程序,巨大的数据流强行涌入每一位议员的私人终端,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摇篮”方向那令人绝望的能量读数曲线和空间扭曲模型,“坍缩正在加速,预计七标准时后 event horizon (事件视界)将扩张至临界点。投票时间,三分钟。”
强硬的、不容置疑的态度!
这与她以往那种超然物外、仅提供数据和最优解方案的模式截然不同!
大厅内一片哗然!并非因为那可怕的灾难数据,而是因为“观测者”这前所未有的强势和……近乎独裁的倾向!
“观测者阁下!这是违反议会基本法的!”
“我们需要时间评估!”
“利维坦帝国反对!该区域涉及我国重要历史遗产和……”
嘈杂的反对声瞬间响起。
安娜却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冰冷地重复着倒计时:“两分五十秒。”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利维坦代表的席位,扫过枢律院委员会那几位脸色难看的代表。
【她在试探?还是在警告?】利维坦代表藏在袍袖下的手微微握紧。【必须立刻通知陛下,“观测者”的状态异常,计划可能暴露风险激增。】
【她到底知道多少?】枢律院的代表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熵骸项目”的烂摊子……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被翻出来!】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和猜忌之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厅角落,一个原本属于“边缘星区矿业公会”、此刻却空无一人的席位下方,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如同金属甲虫的微型装置,其复眼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将大厅内发生的一切——包括安娜那异常强硬的态度、各方的反应、以及那份可怕的灾难数据——全部记录并加密发送了出去。信号的指向,并非任何已知的星域,而是一片理论上绝对虚无、连星穹议会数据库中都标记为‘绝对禁区’的坐标。
……
……
“摇篮”毁灭核心,狭窄的舱室内。
伊芙琳·涅瓦从撞击的眩晕中迅速恢复。暗紫色的能量在她体表流转,快速修复着刚才能量冲击造成的损伤。她纯黑的眼眸中惊怒已被一种极致的冷静和贪婪所取代。
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黑影,其特质和目的让她瞬间联想到了许多绝密档案中的记载——利维坦皇室的“潜渊者”。他们竟然也插手了?而且目标似乎也是星禾血脉和“旋律”的数据?
这意味着竞争升级,也意味着……她手中的“资产”价值或许远超预期。
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立刻追击的念头(那黑影的隐匿能力极强,在眼下混乱环境中追踪代价太大),所有的注意力再次聚焦回舱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