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起身时,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宽大的沙发扶手擦过她裸露的小臂。她今天穿着一件长袖的米色针织衫,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滑落。
就在那一刹那,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在她左手腕内侧,靠近腕骨的地方,有一道约莫两厘米长的、暗红色的淤痕!颜色很深,边缘有些模糊,不像是新伤,但也绝不是陈旧的痕迹。
那形状……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抓握过,或者是……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了上来。那淤痕在苏蔓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秦昀的目光似乎也若有若无地扫过苏蔓的手腕,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带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微笑,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林小姐,请坐。”他指了指沙发,“蔓蔓试纱需要一点时间。我们先聊聊?”
我依言坐下,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那道淤痕像烙铁一样印在我脑海里。怎么回事?意外?还是……
秦昀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而优雅,双腿交叠。“听蔓蔓说,你们以前是同事?在‘恒信科技’?”他主动开启话题,语气就像老朋友闲聊。
“是的,在一个园区,不同项目组。”我谨慎地回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嗯,蔓蔓以前提起过,说林小姐你做事很利落。”他微微颔首,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我脸上,但那眼神深处的审视感却挥之不去,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潜在的风险。“她性格比较内向,朋友不多,能邀请到你做伴娘,她其实很开心。”
我扯了扯嘴角,实在无法把刚才苏蔓那空洞的眼神和“开心”联系起来。“能参与她的婚礼,是我的荣幸。只是有点意外,毕竟我们也好久没联系了。”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秦昀轻笑一声,端起店员刚送来的咖啡,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我和蔓蔓也是,认识不到半年,就认定了彼此。有时候,感觉对了,时间长短反而不是问题,对吧?”
他放下杯子,目光投向更衣区的方向,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看到她穿上婚纱的样子,我就知道,她是上天给我的礼物。”
这话听起来深情款款,配上他那张英俊的脸和温柔的语调,足以让任何不知情的人动容。可结合苏蔓那木偶般的状态和手腕上的淤痕,却只让我感到一阵阵发冷。礼物?这个词用在人身上,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物化感。
更衣区的帘子被拉开了。
苏蔓穿着一件极其奢华的重工主纱走了出来。巨大的裙摆层层叠叠,缀满了细密的钉珠和水晶,在灯光下璀璨夺目,几乎晃花了人眼。她的头发被临时盘起,露出了纤细脆弱的脖颈。
店员小心地搀扶着她,走到房间中央的圆形展示台上。
“哇,苏小姐,这件真的太适合您了!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店员发出由衷的赞叹。
苏蔓站在高高的展示台上,像个被精心打扮好等待展示的娃娃。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有些无措地交叠在小腹前,长长的头纱垂落下来,遮住了她大半的表情。
巨大的婚纱与她瘦削的身形形成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反差,仿佛那沉重的不是布料,而是无形的枷锁。
秦昀站起身,缓缓踱步过去,绕着展示台走了半圈,目光如同最苛刻的鉴赏家,上下仔细地打量着苏蔓。那目光里没有欣赏爱人的温情,只有评估一件作品是否完美的冷静和专注。
“转一下,蔓蔓。”他开口,声音依旧温和。
苏蔓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她像个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笨拙的滞涩感,在原地转动了四分之一圈。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皱了裙摆,或者……触怒了什么。
秦昀微微蹙眉,似乎对角度不太满意:“再转一点,慢一点。”
苏蔓又转动了一点点,头垂得更低了。
“停。”秦昀终于开口。他走到苏蔓正面,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头纱的位置,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鬓角。苏蔓在他手指碰到皮肤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虽然极其轻微,但我站在侧面,看得清清楚楚。
“嗯,这件不错。”秦昀终于下了结论,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家具。“就这件吧,不用试其他了。”
店员立刻点头:“好的秦先生!您的眼光真好!苏小姐穿这件绝对是全场最美的焦点!”
苏蔓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站着,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像一个失去了发条的玩偶,被随意地摆放在华丽的橱窗里。
我看着展示台上那华丽却沉重的身影,看着她手腕上被袖口再次遮掩的淤痕位置,看着她对秦昀指令那近乎条件反射般的顺从……
那股寒意,已经从脊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这根本不是试纱。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展示和裁决。而苏蔓,那个我记忆中虽然木讷却还有着自我反应的苏蔓,此刻更像一个被无形的线操控着的……提线木偶。
那根线,就握在秦昀那双骨节分明、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