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绝望的控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合着冷汗,滚烫又冰冷。
李姨猛地吸了一口气,她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但眼神却迅速沉淀下来,变得冰冷而强硬。她上前一步,挡在王姨前面,直视着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训斥的口吻:
“林宴!你太敏感了!也太不懂事了!”
她的指责像一盆冷水,让我瞬间懵了。
“我们看你?”李姨冷笑一声,指着屏幕上凝固的画面,“那叫看吗?那叫欣赏!是学习!”
“学……学习?”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对!学习!”李姨的语气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地扫过王姨和赵姨,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两人立刻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
“你每次来还餐盘,盘子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这是什么?这是节约粮食的好习惯!是光盘行动的模范标兵!”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逻辑链条瞬间形成:
“我们食堂内部评优!就讲究这个!反对浪费!厉行节约!你做得最好!我们当然要多看看你!向你学习!看看人家小林是怎么吃的!多干净!多自觉!”
王姨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抬起头,脸上重新堆起那夸张僵硬的笑容,用力点头附和:“对对对!李姐说得对!小林啊,我们那是欣赏你!榜样啊!榜样力量懂不懂?我们停下来看你,那是……那是表示敬意!对!敬意!看你吃那么干净,我们心里高兴!干活都有劲了!”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但眼底深处那抹未散的慌乱和那过于用力的笑容,却显得无比虚假。
赵姨依旧沉默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低垂,看着油腻的地面。
“欣赏?敬意?榜样?”我重复着这些荒谬绝伦的词,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在崩塌。监控录像里那冰冷粘腻、毫无温度的凝视,在李姨嘴里竟然成了“欣赏”?那瞬间的动作凝固成了“表示敬意”?黑色幽默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勒得我喘不过气。
内心疯狂刷屏:欣赏?那眼神像欣赏吗?像打量砧板上的肉还差不多!敬意?敬我盘子刷得干净?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级冷笑话!
“那这个呢?!”我指着桌上那个散发着恶臭的饭盒和那张纸条,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补身体’?我不吃猪蹄!我厌恶猪蹄!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甚至送到我工位上?!”
李姨的目光扫过饭盒和纸条,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带上了一丝“痛心疾首”的责备:
“逼你?小林,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呢?!”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长辈”的权威感,“就是因为你总不吃荤!总挑食!瞧你瘦成什么样了?脸色那么差!王姨李姨看着心疼!猪蹄怎么了?那是好东西!大补!我们看你工作辛苦,一片好心,特意给你留的,炖得烂烂的,就怕你嚼不动!结果呢?你非但不领情,还把东西扔了?还跑来质问我们?你这孩子……唉!”她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仿佛我才是那个不可理喻、忘恩负义的人。
王姨在一旁使劲点头,眼圈甚至有点发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是啊小林!王姨一片心……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呢?我们就是……就是心疼你……”
“心疼我?”我听着她们一唱一和,看着她们脸上那无懈可击的、混合着“委屈”、“痛心”和“长辈关爱”的表情,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
她们的反应太快了!太熟练了!太“完美”了!
从最初的慌乱,到迅速抓住“节约粮食”这个无可指摘的政治正确大旗,将恐怖的凝视包装成“欣赏榜样”;再到把强迫性的“猪蹄投喂”美化成“心疼你身体”的“好心”……每一个环节都衔接得天衣无缝,逻辑自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坚不可摧的闭环!
没有漏洞!没有破绽!
她们的表情、语气、眼神(除了最初那一瞬间的失态),都完美地契合了“被误解的、委屈的热心长辈”形象!
这比监控录像里那赤裸裸的非人凝视更可怕!
因为这意味着,她们的伪装是如此的根深蒂固!如此的训练有素!她们甚至可能……早就准备好了这套说辞!用来应对任何可能的质疑!
这根本不是解释!
这是完美的防御!是冰冷的铁壁!是对真相最彻底的嘲弄!
我站在那里,像个小丑。手里握着的“证据”——那冰冷的录像,那散发着恶臭的饭盒,那张写着“补身体”的纸条——在李姨和王姨那无懈可击的“委屈”和“关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它们非但没有成为刺破谎言的利刃,反而成了证明我“敏感”、“多疑”、“不识好歹”的罪证!
一股冰冷的无力感,伴随着更深的恐惧,从脚底板瞬间蔓延至全身。我感觉自己像个赤手空拳的傻瓜,用尽全力砸向一堵覆盖着天鹅绒的铁墙,最终只换来自己遍体鳞伤和对方的毫发无损。
李姨看着我失魂落魄、哑口无言的样子,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得意。她放缓了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语重心长”:
“小林啊,年轻人,心思别那么重。阿姨们都是过来人,看你就像看自家孩子。以后好好吃饭,别总想着减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那猪蹄……唉,你要实在不吃,就算了。可别再胡思乱想,伤了自己,也伤了阿姨们的心。” 她伸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带着一种“大度原谅”的姿态。
那带着油腻气息的手掌伸过来的瞬间,我如同被毒蛇触碰,猛地一个激灵,触电般后退!胃里翻江倒海!
“别碰我!”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厌恶。
李姨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王姨的笑容也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复杂。赵姨依旧沉默,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食堂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单调的“嗒…嗒…”水滴声,像计时器,敲打着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她们赢了。
这场“摊牌”,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仅没有撕开真相,反而亲手将自己钉在了“敏感多疑”、“不识好歹”的耻辱柱上。她们那完美的防御,像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油脂,将所有的恐怖和异常都严密地包裹起来,堵死了我所有寻求外界帮助的可能通道。
绝望如同冰冷的沥青,彻底封住了我的口鼻。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三道站在油腻小桌旁的蓝色身影。王姨的“委屈”,李姨的“强硬”,赵姨的“空洞”……在食堂惨白的灯光下,构成了一幅令人作呕的、充满违和感的“温馨”假象。
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猛地转身,像逃离瘟疫现场,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食堂。身后,那片蒸腾着虚假“关爱”和冰冷真相的空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嘲笑着我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