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昨天的报纸,一早就被抢光了,俺好不容易才从报童手里抢了一张,上面说,日本人杀了好多老百姓,连孩子都不放过!”
“唉,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要是日本人打到平凉来,咱们可怎么办?”
粮店门口的人,一边排队,一边议论着,声音里满是恐慌。自从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来,平凉城的报纸就成了香饽饽,每天天不亮,报童就背着报袋在街上跑,喊着“东北沦陷”“日军西进”的消息,报纸刚一摆出来,就被抢得一干二净。有的人买了报纸,蹲在路边就看,看着看着就红了眼,有的甚至忍不住哭了出来——谁都怕,怕日本人哪天就打到平凉来,怕自己也像东北的老百姓一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城隍庙前的空地上,有个说书先生,以前总说些《三国》《水浒》的热闹段子,现在却改了章程,每天都讲东北的战事,讲那些抗日的英雄,讲逃难人的惨状。听书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有的听得咬牙切齿,有的听得偷偷抹泪。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听完书后,当场就说要去参军打鬼子,旁边的人有的劝他,有的夸他有志气,可更多的人,只是叹了口气——连平凉城都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力气去打鬼子?
陈珪璋也听说了城里的恐慌。他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上面印着“日军占领长春”的大字,旁边还配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被炸毁的房屋,还有躺在路边的尸体。他越看越烦,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司令,马家军那边又有动静了。”副官推门进来,脸色凝重,“探子来报,马家军的队伍在城西的三十里铺扎了营,看样子是想断咱们的粮道。还有,虎彪那边,城里的百姓都在骂他哄抬粮价,有的人已经开始闹事了,说要去砸他的粮店。”
陈珪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嗡嗡作响。外有马家军虎视眈眈,内有粮价飞涨、百姓恐慌,还有个刘志刚在黑松沟等着看他的笑话,现在又加上东北沦陷的消息,平凉城就像一艘在风浪里飘摇的船,随时都可能翻。
“马家军那边,让二营的人去城西加强戒备,别让他们靠近粮道。”他顿了顿,又说,“虎彪那边,你去给他传个话,让他别太过分,粮价要是再涨,别怪老子不客气!还有,城里的巡逻队再加倍,别让那些百姓闹事,要是有人敢砸粮店,直接抓起来!”
副官应了声,转身要走,陈珪璋又喊住他:“等等,黑松沟那边有消息吗?刘志刚那杂碎最近在干什么?”
“探子说,刘志刚那边最近来了不少东北的逃难人,他不但没赶,还让人搭了草棚,给他们吃的,好像还在招兵买马,说要打鬼子。”副官低声说。
陈珪璋听完,气得一拍桌子,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打鬼子?他刘志刚也配!”他咬着牙,眼里满是怒火,“上次仙人峡他赢了老子,现在又想借着打鬼子的名头拉队伍,等老子腾出手来,非把他黑松沟夷为平地不可!”
副官不敢说话,低着头退了出去。陈珪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城楼上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昏黄的光映在城墙上,显得格外冷清。风里传来远处的哭声,大概是哪个百姓家里没了粮,或是听到了东北的坏消息,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想起小时候,平凉城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南大街的粮店不用排队,一银元能买两袋麦子,城隍庙前的说书先生讲的都是热闹段子,城门外也没有逃难的人,更没有饿死人的惨状。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得他都快认不出来了。
“刘志刚,马家军,还有那些日本人……”他喃喃自语,拳头攥得紧紧的,“老子就不信,平凉城会毁在老子手里!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们这些杂碎都收拾了,让平凉城恢复原样!”
夜色越来越浓,平凉城的城门紧闭着,城楼上的兵士还在来回巡逻,枪杆上的刺刀在灯笼光下闪着冷光。城外,逃难人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城西的三十里铺,马家军的帐篷里还亮着灯,黑松沟的方向,也有几点微弱的火光,那是刘志刚他们为逃难人点的火把。
城里的百姓大多已经睡了,可很多人都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满是不安。他们不知道,这漫长的秋夜过后,平凉城会迎来什么样的明天,也不知道,这乱世里的苦日子,还要过多久。
陈珪璋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在手里把玩着。匕首的刀刃很亮,映着他的脸,脸上满是疲惫,却又带着一丝狠劲。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马家军可能会攻城,虎彪可能会继续闹事,刘志刚可能会来偷袭,甚至日本人,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打到平凉来了。
可他不能退,也不能怕。平凉城是他的根,他得守着,哪怕拼了这条命,也得守下去。
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灯笼晃来晃去,光影在墙上跳动,像极了这乱世里飘摇的命运。陈珪璋深吸一口气,把匕首放在案上,站起身,走到城楼上。夜色里,他望着黑松沟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恨意,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个秋天,能不能守住这座孤城。
城楼下,逃难人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大概是累得睡着了,或是已经没了力气。只有风,还在不停地刮着,带着东北的寒意,也带着乱世的愁绪,裹着平凉城,裹着城里的每一个人,在这民国二十年的秋夜里,艰难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