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留在聚光灯下,接受荣耀;有人回到市井里,继续过着鸡飞狗跳的小日子;还有人来无影去无踪,只留下些传说,供人在酒后回味。
他抬头望向漫天星子,觉得今晚的星星格外亮,像极了妖红眼里的光,像极了白晓玉笑起来时的牙,像极了这场战争里,所有平凡又不凡的人。
铁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在想什么?”
“在想,”铁如风握紧了手里的落叶,“以后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比如,如何像白姐姐那样,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比如,如何像妖红姐姐那样,藏起锋芒,却自有力量;比如,如何像父亲母亲那样,扛起责任,也护得住身边的人。
庭院里的歌声飘过来,混着晚风,温柔得不像话。铁如风跟着父亲往热闹里走去,脚步比来时更稳了些。他知道,这场仗结束了,但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三年后,江湖话本里多了个新传奇。说的是将军府的小公子铁如风,凭一柄铁凤剑号令群雄,以三百人破五千军,硬生生扭转战局——话本里把他写得少年英武,剑未出鞘就能吓得敌军落马,连当年血屠被擒的场面,都成了“铁公子剑指魔头,妖红仙子从旁助攻”。
没人较真这传奇掺了多少水分,反正茶馆里的说书人一拍醒木,听客们就会跟着叫好。唯有两处细节,总让听过真事的人会心一笑。
一处是关于妖红。话本里说她“红衣胜火,身法如鬼魅,三招擒血屠于马下,拂衣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描述倒不算错,只是没人知道,她擒住血屠后,蹲在地上用草叶逗猫,还跟猫说“这魔头哭起来像杀猪,不如你可爱”。如今江湖上提起妖红,都说是“半人半仙的奇女子”,有人说她隐居在终南山,有人说她化作了天边的红霞,连最敢编故事的酸儒,都不敢妄加揣测她的武功路数,只笼统地称之为“仙法”。
另一处,便是白晓玉。
此刻,牢城营最深处的囚室里,血屠正对着墙壁发呆。他头发花白,当年纵横西域的戾气被磨得差不多了,唯独提起两个人,眼神还会骤然发亮。
“妖红……那不是人,是妖!”他突然捶着墙大喊,声音嘶哑,“她的招根本不在五行之中,你以为她要攻左,她偏在右肋挠你痒痒;你以为她要夺兵器,她却顺手解了你的鞋带——那不是武功,是妖术!不可战胜!真的不可战胜!”
狱卒听惯了他这疯话,抱着胳膊在门外冷笑。血屠喊累了,瘫坐在草堆上,眼神又黯淡下去,嘴里喃喃道:“可白晓玉……她凭什么?”
他至今想不通。
当年在石林里,他与白晓玉交手七次,每次都输得莫名其妙。第一次,他挥刀劈向她面门,她不躲,反而往他怀里钻,伸手扯掉了他的裤腰带——堂堂邪派第一高手,提着裤子跟人打,传出去能笑掉江湖人的大牙。第二次,她扔出的不是暗器,是包掺了沙子的马粪,精准糊在他脸上,等他擦掉秽物,肋下已挨了一记锅铲。最气人的是最后一次,他运起毕生功力要同归于尽,她却突然往地上一躺,大喊“非礼啊”,引得周围江湖人都往这边看,他那刀愣是没劈下去,反被她踹中了裆部……
“卑鄙!无耻!”血屠越想越气,抓起地上的泥块砸向墙壁,“她哪有半点江湖人的样子?用阴招,耍无赖,咬人,撒泼……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打不过她?”
他想不通,同样是败,江湖人说起妖红是“天纵奇才,神鬼莫测”,说起白晓玉,却只是“手段卑鄙,胜之不武”。仿佛她的胜利,全是靠歪门邪道,不值一提。
而被他骂“卑鄙”的白晓玉,此刻正蹲在市集的角落里,数着刚从赌坊赢来的铜钱。林清砚站在旁边,无奈地看着她把铜钱串成串,挂在腰间当装饰。
“你听说了吗?”白晓玉掂着钱串子笑,“血屠在牢里哭,说我比妖红还可恨。”
林清砚扶了扶眼镜:“江湖人也说,你能赢血屠,全是靠运气和……不入流的手段。”
“随他们说去。”白晓玉把钱串塞给小贩,换了两串糖葫芦,递一串给林清砚,“打赢了就是本事,管他卑鄙不卑鄙。当年在码头,我用掏裆腿踹跑过抢地盘的混混,他们也说我卑鄙,可第二天,那些混混见了我就绕道走——你看,卑鄙有用,比什么都强。”
她咬了口糖葫芦,含糊不清道:“再说了,妖红那是神仙打架,我这是凡人过招。神仙能用仙气捆人,我就不能用马粪糊人?都是制敌,哪有高低之分?”
正说着,两个刚听完书的江湖客从旁边经过,聊起了当年的战事。
“要说还是妖红仙子厉害,三招就拿下血屠,那才叫风范!”
“可不是嘛!那白晓玉就别提了,听说用锅铲打人后脑勺,还咬人裤腿,啧啧,亏她还是铁公子的朋友,太掉价了。”
白晓玉听见了,却没生气,反而冲他们的背影喊:“掉价怎么了?掉价能赢!你们俩,要不要试试被锅铲拍后脑勺的滋味?”
那两人吓得一溜烟跑了,林清砚无奈地摇摇头:“你看,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说你卑鄙。”
“因为他们打不过我,又找不到更体面的理由。”白晓玉笑得狡黠,“就像血屠,他宁愿承认自己输给‘不可战胜的妖’,也不愿承认输给‘不如他的凡人’——承认被阴招打败,比承认对方比自己强,更让他们难受。”
她望着远处茶馆里的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铁如风如何“剑指苍穹”,突然笑了:“你看,江湖就是这样。他们需要妖红那样的传说,来满足对‘神迹’的想象;也需要我这样的‘反面教材’,来维持他们那点可怜的体面。”
林清砚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或许白晓玉早就看透了。她不在乎名声,不在乎手段是否光彩,只在乎“能不能赢”“能不能护住想护的人”。就像她用锅铲拍人,用马粪糊脸,用“非礼”喊来救兵——那些被称为“卑鄙”的手段,背后藏着的,是最务实的生存智慧:管他什么规矩,能赢的就是好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