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肠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想起自己杀母那天,落影给他包扎伤口时,说“你娘不懂,这世道,想活下去就得狠”;后来他成了“断肠书生”,玉龙门的人追杀他,落影却总在最后关头出现,扔给他令牌说“想报仇,就得跟着我”。
“他不是在清除异己,是在筛选。”大盛的扇子指向无肠,“像你这样被亲族抛弃、心里憋着恨的,他就推一把,让你彻底疯魔,成为影阁手里的刀;像三郎那样心善却命苦的,他就先给点甜,再一点点碾碎,看你会不会变成他想要的样子——要么进玉龙门当他的傀儡,要么进影阁当他的棋子,要么……就像沈青梧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他从怀里摸出张揉皱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图腾,像龙又像蛇。“这是从影阁杀手身上搜的,玉龙门的剑穗里也藏着一样的玩意儿。”大盛的指尖点在图腾的眼睛处,“龙天良早把这两个身份拧成了一股绳。玉龙门是阳面的网,收罗名声、笼络人心;影阁是阴面的刀,铲除异己、制造恐慌。他故意让落影显得亦正亦邪,让江湖人猜不透——有人怕落影,就去投靠玉龙门;有人恨玉龙门,就去找落影,最后全落到他手里。”
“那他为什么要陷害我们?”无肠的声音嘶哑,肩胛的疼痛突然变得尖锐——他想起母亲手里那把刀,刀柄的红绸是落影送的,说“用这刀杀了地主,你娘就信你了”。
“因为你们太像沈青梧了。”大盛看着他,眼神里难得没了戏谑,“三郎能在乱葬岗活下来,靠的不是狠,是韧;你敢提着刀杀地主,眼里有气性。这种人,要么是江湖的变数,要么……就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刀。”他顿了顿,看向张亮怀里的三郎,“他给三郎令牌,故意让影阁追杀,就是想逼三郎恨、逼三郎疯,逼他只能投靠玉龙门——可惜啊,这孩子骨头太硬,宁愿躲在柴房啃干饼,也不接他递的‘梯子’。”
张亮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他还在玉龙门的弟子里挑了批孩子,从小就教他们‘落影是魔头’,长大了派去追杀影阁的人。这些孩子杀的,都是当年不肯归顺玉龙门的江湖客的后代——用正义的名义,让他们亲手斩尽自己的根。”
他从布包里拿出个小小的机关人,拆开肚子,里面藏着卷细如发丝的纸条。“这是从玉龙门后山密室找到的,记着二十年前所有不肯入他门下的人的名字,后面标着‘已除’‘待除’,沈青梧的名字旁画了个红圈,三郎爹娘的名字……也在上面。”
无肠猛地抬头,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终于明白,三郎为什么不敢提真名,为什么总问“爸爸妈妈还好吗”——落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那对普通的夫妇,留着他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用亲情逼三郎低头。
“他要的不是江湖,是整个江湖的命。”大盛站起身,破扇子指向密道深处的光亮,“用玉龙门的美名当裹尸布,用落影的凶名当屠刀,把所有可能长起来的新苗要么掐死,要么弯成他想要的样子。等这江湖只剩下他的人,他就既是救世主,又是阎罗王——多好的算盘。”
黑猫突然“喵”了一声,窜到前面带路。大盛跟上脚步,回头看了眼无肠:“现在你知道,三郎为什么让你活下去了?他不是要你报仇,是要你把这摊浑水搅开,让所有人看看,他们拜的英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无肠捂着肩胛站起身,伤口的疼和心里的烫搅在一起,烧得他眼眶发红。他想起三郎最后砸向落影的半块令牌,想起那上面模糊的“影”字——那哪里是令牌,分明是落影给所有人套的枷锁。
密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照得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大盛的破扇子在风里晃,张亮怀里的三郎睡得很安静,无肠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那把杀母的刀,红绸在晨光里泛着暗哑的光。
七怪的路,才刚刚开始。他们要对付的不只是一个龙天良,是一个用美名织了三十年的网,是一个用恐惧养了无数刀的巢。但至少此刻,沈青梧的扇子、三郎的令牌、无肠的刀,还有张亮的机关、妖红的猫,终于凑到了一起。
江湖的天,该变变了。
药味漫进临时借住的破庙时,林清砚正蹲在墙角数银针,数到第三十七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他猛地回头,看见大盛正用破扇子戳着草堆上的人——三郎胸口的血洞被一层发黑的药膏糊住,原本青白的脸竟泛出点活气,睫毛颤了颤,像是要睁眼。
“活……活了?”林清砚手里的银针“当啷”掉在地上,他冲过去想探脉搏,却被大盛用扇子挡住。
“急什么,刚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大盛慢悠悠地往三郎唇上抹了点黑褐色的药汁,那是他用蝎子尾、断肠草混着不知名的野花捣的,闻着就像毒药,“这小子,比巷口那只被碾过三次的黑猫还多命。”
三郎的眼终于睁开条缝,茫然地看着庙顶漏下的光。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似的响,大盛赶紧递过竹筒,他却偏头躲开,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无肠身上——那疯子正背对着他们,用匕首在地上划着什么,影子在火光里歪歪扭扭。
“水……”三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清砚忙倒了水,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咽,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医书白读了。大盛用的药他认得几味,半数都是药典里标着“剧毒”的,偏生就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了。“大盛兄,你这医术……师从何处?”
大盛正用布巾擦手上的药膏,闻言嘿嘿一笑:“师从野狗。当年在乱葬岗抢食,看它们怎么啃断肠草活命,学了两招。”
这话没人信,却也没人再问。庙外的风卷着雪籽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极了三郎刚醒时的呼吸声。
三郎喝了半杯水,精神好了些。他看着火堆里噼啪作响的柴,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飘:“我不叫三郎。”
无肠划地的动作顿住了。
“我叫白柔。”少年的指尖蜷缩起来,像是在抓什么不存在的东西,“爹娘给取的,说希望我性子柔弱点,别像他们一样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