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贝叶重抄(1 / 2)

第一节: 残经现踪

曲女城焚经塔的废墟在暮色里如一头焦黑巨兽,王玄策握着鎏金节杖的指节泛白,玄色官袍下摆还沾着昨夜攻城时溅上的血污——那是天竺士兵的血,更是去年使团二十八具忠骸未寒的恨。身后八千余骑甲胄铿锵,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士腰悬藏刀,氆氇披风上的狼图腾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泥婆罗七千骑兵则肩扛长柄斧,藤甲上还凝着恒河三角洲的湿雾,马蹄踏过炭屑时,惊起漫天火星,像极了去年长安城外送使团西行时,百姓撒下的纸钱。

“王正使,塔基深处温度仍高,需不需让儿郎们先撤后五十步?”蒋师仁提着陌刀上前,玄铁刀身映出他满是烟尘的脸,校尉肩甲上的青铜兽首已被火烤得发黑。他余光扫过身后队列,喉结动了动——去年使团三十人,如今只剩他与王玄策两个,那二十八具尸体,有的被天竺兵剁成肉泥喂了野狗,有的则被投进这焚经塔里,连骨灰都掺着经卷的焦灰。

王玄策未回头,节杖尖端往废墟深处一点,“蒋校尉,你忘了去年在那烂陀寺,李录事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要把天竺焚毁唐译佛经的罪证带回去?今日便是取罪证之时,退不得。”话音落时,他已迈过齐膝的炭堆,官靴踏碎一块烧裂的汉白玉经幢,上面“大唐显庆”的残字突然被火星燎过,竟似有微光一闪。

蒋师仁立即挥手,十名吐蕃骑士持着牛皮盾上前,盾面抵住仍在冒烟的断梁,另有二十名泥婆罗士兵扛着铁钎,小心翼翼地撬动压在塔心的焦木。木屑簌簌落下时,王玄策突然停步,鼻间萦绕的除了焦糊味,竟还有一丝极淡的铜锈气——那是大唐鸿胪寺特制器物独有的味道,去年他给使团成员配发的青铜卦钱,便是这个味道。

“都停手!”王玄策低喝一声,鎏金节杖猛地戳向地面,震得脚下炭屑纷飞。他蹲下身,指尖拂过一片嵌在砖缝里的焦黑贝叶,叶片边缘卷曲如蝶翼,上面覆着的厚灰被风吹散时,“显庆四十一年”六个阴刻小字突然映入眼帘——那是文成公主当年遣人赴天竺抄经的年份,他在长安弘福寺见过同款贝叶经卷!

就在这时,三百片散落在废墟深处的贝叶突然无风自动,像被无形的手托起,在空中盘旋成圈。蒋师仁握紧陌刀,身后骑兵们纷纷抽刀出鞘,吐蕃骑士的藏刀与泥婆罗骑兵的长斧碰撞出清脆声响,却压不住贝叶旋转时发出的“簌簌”声——那声音,竟似无数人在低声诵经,又似二十八位使团成员的魂魄在泣血倾诉。

“小心!”蒋师仁突然跨步挡在王玄策身前,陌刀横劈,却见一片贝叶直直射来,叶面《大唐西域记》“焚经篇”的残字突然亮起,火星在“天竺王那伏帝阿罗那顺,焚唐译佛经四百余卷,杀唐使二十八人”的字句上明灭,红得像血,烫得像火。王玄策猛地扯住蒋师仁的胳膊,另一只手以袖拂去贝叶上的焦灰,腕间那截去年逃亡时被箭射断的足金腕钏突然发热,断口处的金线如活物般窜出,直直刺入贝叶的叶脉!

金线入叶的瞬间,贝叶突然停止旋转,三百片叶子齐齐落地,叶面朝上,拼出半幅残缺的经卷图案。王玄策盯着图案中心,只见金线在叶脉间游走,竟勾出一柄青铜笔的轮廓——笔杆修长,顶端刻着一朵莲花,正是文成公主当年暗埋在焚经塔的抄经笔!他俯身拨开炭屑,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待将那支铜笔从焦土中取出时,笔杆上“永徽四十二年”的暗记正被塔内余温灼出龟裂纹,裂纹中渗出一丝暗红色的粉末,凑近一闻,竟是佛血混着朱砂的味道。

“王正使!”蒋师仁的喝声突然响起,陌刀已劈向王玄策身侧的经堆。玄铁刀身撞上经卷残片的瞬间,震落的不是炭屑,而是一个巴掌大的舌骨砚——砚台以兽骨制成,外层裹着三层防水的油布,油布被刀风划破时,一卷泛黄的麻纸从砚台里滑出,上面用汉文小楷写着《灭法志》三个大字,开篇第一句便是“显庆三十九年,天竺王阿罗那顺召诸国沙门,焚唐译《金刚经》《法华经》等凡四百二十七卷,掠唐使珍宝,杀使者二十八人……”

王玄策伸手接住麻纸,指腹抚过“杀使者二十八人”那行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去年使团遇袭时的惨状如在眼前:李录事被乱刀砍断手臂,仍死死抱着装经卷的木盒;陈参军身中数十箭,最后咬舌自尽,不愿被天竺兵俘虏;还有那两个刚入鸿胪寺的小吏,不过十六七岁,临死前还在喊“大唐万岁”……

“砰!”一声闷响,塔基顶部的经架突然坍塌,断裂的木梁带着火星砸下,蒋师仁立即挥刀格挡,陌刀将木梁劈成两半,却见梁下露出的不是灰烬,而是数十块泛着黑紫色的骨片——每块骨片都被烙得焦脆,指节处的皮肉早已碳化,却在骨髓嵌着一枚青铜卦钱!王玄策捡起一块骨片,卦钱上“鸿胪寺密探”的阴纹清晰可见,他猛地想起,去年使团出发前,鸿胪寺曾派了十二名密探先行潜入天竺,如今看来,这些密探竟是假扮成护经僧,藏在焚经塔里,最后却被活活烧死,连骨头都嵌着身份的凭证。

“王正使,您看!”蒋师仁突然指向那支青铜抄经笔,只见塔心深处,一枚拳头大的铜佛残核正缓缓飞起,佛核表面的鎏金已被烧尽,露出内里的青铜胎,胎上刻着的梵文咒语突然发光。铜佛残核直直飞入笔锋,佛血从笔杆的龟裂纹中渗出,顺着笔尖滴落在那三百片贝叶上——焦黑的叶面被佛血染成赤金,原本残缺的经文字句竟开始自动补全,最后凝成七处清晰的方位:那烂陀寺藏经阁、曲女城王宫地宫、恒河上游石窟、雪山梵音洞、阿旃陀石窟、菩提伽耶圣树底、乌苌国古寺地宫。

王玄策握紧青铜笔,鎏金节杖重重顿地,声震四野:“蒋校尉!传我将令——吐蕃一千二百骑围曲女城王宫,不许放走一个天竺贵族;泥婆罗七千骑分守七处方位,若有天竺兵阻拦,格杀勿论!今日不仅要为使团二十八忠魂复仇,更要将被焚的唐译佛经,一卷不少地重抄回来!”

蒋师仁单膝跪地,陌刀拄地,声如惊雷:“末将遵令!”身后八千余骑同时举兵呐喊,吐蕃骑士的狼嚎与泥婆罗骑兵的呼喝交织在一起,震得焚经塔的残垣簌簌掉渣。王玄策望着那三百片染金的贝叶,指尖抚过“显庆四十一年”的刻字,眼前仿佛浮现出文成公主当年遣人抄经时的场景——长安的月光洒在弘福寺的经案上,公主握着这支青铜笔,一笔一画写着“愿唐梵交好,经卷永传”,可如今,天竺王却用烈火焚经,用屠刀待客。

他将青铜笔别在腰间,节杖指向曲女城王宫的方向,官袍在风里猎猎作响:“蒋校尉,率军前进!去年他们烧我经卷、杀我同胞,今日我便踏平他们的王城,让阿罗那顺知道,我大唐的使者,不是好杀的;我大唐的经卷,不是好烧的!”

蒋师仁霍然起身,陌刀直指天际,八千余骑的马蹄同时踏下,震得焚经塔的废墟再次扬起漫天炭屑。那些嵌着青铜卦钱的掌骨在马蹄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二十八位忠魂终于得以安息的叹息,又像是在为大唐铁骑复仇的征程,敲响了战鼓。王玄策走在最前,鎏金节杖上的“王”字在残阳下熠熠生辉,他知道,今日不仅是复仇,更是要在这佛国的土地上,重新竖起大唐的旗帜,让天竺人记住——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辱我大唐使者者,血债血偿!

第二节: 卦钱补缺

王玄策指尖捏住那枚嵌在掌骨中的青铜卦钱,指腹摩挲着钱纹上“鸿胪寺监”的阴刻篆字——这是去年鸿胪寺密探的制式信物,边缘还留着护经僧被火烙时,骨血凝在钱缝里的黑痕。身后八千余骑已按令分兵,吐蕃一千二百骑的狼旗在曲女城王宫方向扬起,泥婆罗七千骑兵的斧刃则映着七处藏经地的晨光,唯有蒋师仁仍提着陌刀守在身侧,玄铁刀身垂在炭堆上,溅起的火星落在卦钱上,竟似被钱纹吸了进去。

“王正使,这卦钱……”蒋师仁刚开口,突然见王玄策手腕微扬,卦钱自掌心飞起,悬在焚经塔废墟的上空。正午天光穿透残垣,斜斜照在钱面上,原本暗沉的钱纹突然渗出金汁,如融化的金水般顺着钱孔滴落,却未落地,反而在空中盘旋游走,渐渐织成一幅玄奥的阵图——阵眼是北斗七星的方位,阵脚则刻着《卫公兵法》中“补经阵”的秘传符文,金汁流淌的液痕被天光映得透明,连符文边缘的细如发丝的刻痕都清晰可见。

王玄策握着鎏金节杖上前半步,节杖尖端的“唐”字与金汁阵图相触,顿时有细碎的金芒炸开。“这是卫公当年为护持佛经所创的补经阵,能以器物残片补全经卷秘辛。”他声音沉定,目光扫过阵图中一处空缺,“蒋校尉,你陌刀劈向阵眼左侧第三道金瀑,注意留三分力,别震散了金汁。”

蒋师仁轰然应诺,双手握稳陌刀,足尖点地跃起,玄铁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冷芒,刀气如匹练般劈向那道流淌的金瀑。“嗤啦”一声,金瀑被刀气从中剖开,溅起的金汁落在旁边一截焦黑的墨锭上——那墨锭是焚经塔未毁时,抄经僧研磨用的,如今只剩半截,外层被烟熏得漆黑,内里却泛着墨绿的松烟光泽。

刀气余劲震碎墨锭外壳,露出内里玄奘大师亲笔秘刻的“五天竺护经注”!密密麻麻的小字刻在墨锭芯上,有的被烟火熏得模糊,有的则因墨锭自身的松烟滋润,仍清晰可辨。最顶端一行“曲女城焚经塔藏经秘要”刚映入眼帘,被烟熏的偈语突然渗出淡绿色的汁液——那是解毒松烟,当年玄奘西行时,为防经卷被虫蛀、人遭毒物所害,特意在墨锭中掺了雪山松针炼制的秘料,遇火气便会渗出,既能解百毒,又能让模糊的字迹重现。

“竟是玄奘大师的手迹!”蒋师仁落地时,脚步都放轻了些。他虽出身行伍,却也知玄奘大师在大唐的分量,去年使团西行,太宗皇帝还特意叮嘱要带玄奘翻译的经卷回长安,如今这墨锭上的护经注,怕是比黄金还珍贵。

王玄策伸手接住一滴滑落的解毒松烟,指尖刚触到汁液,便觉一股清凉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昨夜攻城时吸入的烟火气,竟瞬间消散大半。此时,那枚从青铜笔中飞出的铜佛残核突然动了,表面的梵文咒语再次亮起,如一道流光般嵌入墨锭渗出的松烟中。绿液与铜佛残核相触的刹那,废墟中那三百片刚被佛血染金的贝叶突然齐齐震颤,叶面原本焦黑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愈,边缘卷曲的地方缓缓舒展,像是被春雨滋润的枯叶重新焕发生机。

微光从贝叶上溢出,三百片叶子再次腾空,在空中排列组合,最终拼出一幅清晰的舆图——上面不仅标着七处真经藏匿地的详细路径,还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天竺搜经队的巡逻间隙:那烂陀寺藏经阁每两刻钟换岗一次,曲女城王宫地宫由百名重装步兵守卫,恒河上游石窟的搜经兵寅时三刻换班……连搜经队头目腰间佩刀的样式、士兵甲胄的薄弱处,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王正使,这贝叶竟能显化搜经队的布防!”蒋师仁眼中闪过惊色,陌刀在掌心转了个圈,“有了这舆图,泥婆罗的儿郎们去取真经时,便能避开天竺兵的锋芒,省了不少伤亡。”

王玄策未接话,目光落在舆图角落一处标注“书吏院”的地方——那里画着几个手持刮刀的天竺书吏,正蹲在经卷堆前,似乎在刮削什么。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嗤啦”的帛裂声,像是有人用力扯断了麻布,紧接着便是天竺书吏的惨叫,此起彼伏,在焚经塔废墟上空回荡。

“走,去看看!”王玄策提步便走,鎏金节杖拨开挡路的断梁,蒋师仁立即提刀跟上,两人穿过层层炭堆,很快便到了书吏院的废墟——只见七八个天竺书吏倒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指缝间渗出鲜血,嘴里叽里呱啦地喊着梵语,满脸惊恐。他们身边散落着数十卷被刮得残缺的唐译经卷,而他们手中握着的刮刀,竟不是寻常铁器,而是用泛着骨白的硬物打磨而成!

王玄策蹲下身,用节杖挑起一柄刮刀,凑近一看,心脏猛地一缩——那刮刀的材质,竟是人的肋骨!骨头上还留着刀剑劈砍的痕迹,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却仍能看出肋骨断裂时的狰狞断面。“是去年使团兄弟的肋骨……”他声音发哑,去年使团二十八人,每个人的骸骨他都记挂着,如今却见同胞的骨头被天竺人制成刮刀,用来刮削大唐的经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蒋师仁看得目眦欲裂,陌刀“哐当”一声拄在地上,玄铁刀身都在颤抖:“王正使!这群狗贼!竟用我大唐儿郎的骨头做凶器!末将现在就带一队人,把曲女城所有书吏都砍了!”

“稍安勿躁。”王玄策按住他的胳膊,目光落在刮刀的刀柄上——那是用檀木制成的,表面刻着梵文,却在刀柄末端有个细小的针孔。他用节杖尖端挑开针孔,一枚寸许长的银针突然从里面滑出,落在掌心——银针顶端刻着极小的“鸿”字,正是鸿胪寺密探特制的传信银针!

原来,这柄用唐军肋骨制成的刮刀,竟是当年潜伏在书吏院的鸿胪寺密探留下的——密探将银针藏在刀柄中,本想借机传信,却不知为何未能送出,最后竟连自己的骨头都被制成了凶器。

就在王玄策握紧银针的瞬间,银针突然自颤起来,从他掌心跃起,在空中旋转飞舞。与此同时,远处传来经卷翻动的“哗哗”声,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同时翻书,又像是二十八位使团忠魂在指引方向。银针随着翻页声在空中穿梭,渐渐组成一行清晰的字迹——那是文成公主的笔迹,娟秀却有力,写着“巳时三刻,佛骨现真”六个字!

王玄策瞳孔骤缩,文成公主的密令竟藏在这银针之中!他猛地抬头看天,日晷的影子正指向巳时初刻,距离佛骨现真,只剩两刻钟。“蒋校尉,立即传令下去——让守在七处藏经地的泥婆罗骑兵,提前一刻钟戒备,务必在巳时三刻前控制所有入口!”他声音急促,将银针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这佛骨,定是当年文成公主暗埋在焚经塔的镇塔之物,也是补全所有经卷的关键!”

蒋师仁立即转身,从腰间解下号角,“呜——呜——”的号角声穿透云霄,传遍曲女城的每一个角落。守在王宫外围的吐蕃骑兵听到号角,纷纷握紧藏刀,狼旗挥舞,将王宫围得水泄不通;七处藏经地的泥婆罗骑兵则迅速列阵,长柄斧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过往的天竺人。

王玄策再次看向那三百片贝叶,此时舆图已消失,叶面重新浮现出《大唐西域记》的经文,只是这一次,经文末尾多了一行小字:“佛骨藏于焚经塔地宫,需以卦钱为匙,银针为引。”他捏起那枚青铜卦钱,只见钱纹中的金汁仍在流淌,与空中的银针遥相呼应,形成一道金色的光链,直指废墟深处——那里,正是焚经塔地宫的入口,被层层断梁和炭堆掩盖,若非银针指引,根本无法察觉。

“王正使,地宫入口已找到!”两名吐蕃骑士跑来禀报,他们刚才跟着光链挖掘,果然在炭堆下发现了一块刻着梵文的青石板,石板边缘有明显的机关痕迹。

王玄策提着鎏金节杖上前,青铜卦钱在掌心转动,目光扫过青石板上的梵文——那是“佛骨禁地”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去年使团被杀的惨状、玄奘大师刻注的墨锭、用同胞肋骨制成的刮刀、文成公主的密令……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最终化作一股坚定的力量。“蒋校尉,你带五十名吐蕃骑士守在地宫入口,防止天竺兵突袭。”他将卦钱按在青石板的凹槽上,“我去取佛骨,巳时三刻,定要让真经重见天日!”

蒋师仁立即领命,挑选了五十名精锐吐蕃骑士,手持牛皮盾,将地宫入口围得严严实实。王玄策看着卦钱与凹槽完美契合,金汁顺着凹槽流淌,青石板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下方黑漆漆的地宫入口——一股带着佛香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隐约传来滴水的声音,像是佛骨在等待着被唤醒。

他握紧怀中的银针,提步踏入地宫,鎏金节杖尖端的光芒照亮前路。地宫通道两侧刻着无数唐梵对照的经文字句,有的被烟火熏黑,有的却因解毒松烟的滋润,仍清晰如新。每走一步,他都能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像是地宫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那是佛骨的力量,也是大唐经卷重见天日的希望。

远处,天竺书吏的惨叫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吐蕃骑兵巡逻的马蹄声和泥婆罗骑士的喝问声。王玄策知道,此刻曲女城已在大唐铁骑的掌控之下,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巳时三刻之前,取出佛骨,补全真经,告慰二十八位使团忠魂的在天之灵,也不负文成公主的嘱托,不负大唐的期望。

他加快脚步,节杖的光芒刺破黑暗,在地宫尽头,隐约可见一个被莲花台托起的玉盒——那里面,定是藏着佛骨。而此刻,空中的银针突然加速旋转,与卦钱的金汁交织成一道光柱,直指玉盒,仿佛在催促着他,尽快让佛骨现真,让真经重燃光芒。

第三节: 银针现文

王玄策踏入焚经塔地宫的刹那,断足踩在青石板上的力道突然加重——官靴底碾过地面刻着的梵文符咒,靴筒里那截去年逃亡时被箭簇击穿的胫骨,竟隐隐传来灼热感。地宫通道两侧的壁龛里,还残留着当年抄经僧供奉的酥油灯盏,灯芯早已成灰,却在他鎏金节杖的光芒扫过时,灯盏边缘突然凝出一层薄霜,霜花里映出二十八道模糊的人影,正是去年使团成员的模样。

“王正使,需不需末将在前开路?”蒋师仁提着陌刀紧随其后,玄铁刀身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刀背还沾着刚才劈开书吏院刮刀时的骨屑。他余光瞥见壁龛里嵌着的唐瓷碎片,喉结动了动——那是长安官窑烧制的青花碗,去年使团出发时,太宗皇帝特意赐了三十套,如今却只剩这几块沾着血污的瓷片,散落在地宫里积灰。

王玄策未回头,指尖捏着怀中的银针轻轻一扬,七枚从刮刀刀柄中取出的鸿胪寺密探银针,突然如星子般腾空。针尖朝着地宫深处飞去,在空中划出细碎的银光,而他腕间那截断足金线,竟自动挣脱锦缎束缚,如活蛇般窜出,顺着银针的轨迹游走——金线穿过针尖的刹那,突然迸发出耀眼的金芒,将七枚银针串联成一道弧形光链,悬在半空微微震颤。

“这是……”蒋师仁猛地驻足,陌刀横在胸前,眼中满是惊色。他曾在长安武库见过《太白阴经》的残卷拓本,记得书中记载过“真言重现阵”的图谱,此刻金线与银针组成的阵形,竟与拓本上的图形分毫不差!

“是《太白阴经》失传的真言重现阵。”王玄策声音沉定,鎏金节杖指向光链,“当年李靖将军创此阵,本为护持军中秘令,没想到今日竟能用它唤醒真经。”话音未落,光链突然俯冲而下,七枚银针齐齐扎向地宫中央那堆散落的残经——银针刺入焦黑的贝叶时,叶面突然渗出细密的金纹,如蛛网般蔓延,将每一片残叶都织入阵中。

蒋师仁见状,立即提刀上前,陌刀朝着不远处那尊嵌在石壁里的藏经匣劈去。玄铁刀身划破空气的瞬间,刀面突然泛起一层墨绿光泽——竟是刚才在焚经塔废墟沾染的解毒松烟,此刻尽数被刀身吸附,顺着刀刃流淌,在刃面凝出密密麻麻的字迹。蒋师仁眯眼细看,呼吸骤然一滞——刃面上的字迹,竟是长安弘福寺玄奘大师手译的《大般若经》真迹!每一个梵文音译的汉字,都带着玄奘大师独有的圆转笔锋,连经文中“般若波罗蜜多”的注释,都与他当年在长安见过的译稿分毫不差。

“王正使!刀上显的是弘福寺的译稿!”蒋师仁激动地低喝,陌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刃面的字迹随着刀身转动,竟在空中投射出完整的经卷影像,将地宫照得如同白昼。那些被烟火熏黑的壁龛、沾着血污的唐瓷碎片,在经卷光芒的映照下,突然泛出圣洁的光晕,仿佛在呼应这跨越千里的真经回响。

王玄策抬头望着空中的经卷影像,指尖捏住那枚青铜卦钱,朝着藏经匣掷去。卦钱撞上匣门的瞬间,之前嵌入墨锭的松烟、铜佛残核突然同时飞出——铜佛残核表面的鎏金尽数剥落,化作漫天金粉,如细雨般裹住空中的经卷影像。金粉与松烟交织的刹那,地宫突然引发异变:那些散落在地的伪经——也就是天竺人模仿唐译佛经伪造的劣卷,突然腾空而起,在金粉的包裹下化作一只只金翅迦陵鸟!鸟羽泛着赤金光泽,喙尖叼着残破的真经碎片,朝着地宫入口的方向飞去,翅膀扇动时,发出如诵经般的清鸣。

“那是……迦陵鸟!”蒋师仁瞪大双眼,他曾在《大唐西域记》中见过记载,迦陵鸟乃佛国神鸟,以音声感化众生,此刻这些由伪经化作的神鸟,竟直直扑向地宫入口处——那里,正有几个负责看守焚经塔的天竺兵,听到动静后偷偷摸了进来,想趁乱盗取经卷。金翅迦陵鸟俯冲而下,喙尖的真经碎片突然化作金光,刺入天竺兵的双目!

“啊——我的眼睛!”天竺兵惨叫着倒地,双手捂着眼睛,指缝间渗出鲜血。他们刚才还在嘲笑唐译佛经“粗鄙不堪”,此刻却被真经光芒刺瞎双眼,伪经化作的神鸟在他们头顶盘旋,清鸣声中带着惩戒的意味,仿佛在告慰那些被他们杀害的使团忠魂。

就在这时,藏经匣突然“咔哒”一声洞开,匣门向两侧滑开,里面并未飞出蛀虫的粉末,反而有一道金光冲天而起——那是一枚三寸长的佛骨,通体泛着乳白光泽,正是当年文成公主遣人送往天竺供养,却被阿罗那顺派兵劫走的佛骨真身!佛骨外层包裹着一卷完整的《妙法莲华经》贝叶,贝叶边缘用金线绣着莲花纹,在金光的映照下,叶面突然浮现出细密的隐形校注——那是玄奘大师当年翻译《妙法莲华经》时,亲手写下的校勘笔记,因担心天竺人篡改经文,特意用秘药将校注隐去,唯有佛骨真身的佛光才能将其映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