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沉链现踪
殑伽河中游的水流比上游更显湍急,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石奔涌,撞击在暗礁上激起丈高的浪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王玄策身披玄色铠甲立于西岸悬崖,腰间蹀躞带悬着的青铜药镰与藤棍钟锤轻轻晃动,目光如鹰隼般锁着河面——自前日焚毁藤阵渡过上游后,大军一路向南推进,如今抵达这处名为“断龙滩”的险地,此处既是通往天竺腹地的必经之路,也是最易遭遇伏击的天险。
身后的八千余骑人马列成严密阵形,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士身着赭色皮甲,手中长矛斜指地面,胯下骏马因水流轰鸣而不时刨动蹄子;泥婆罗七千骑兵则穿着青布战甲,腰间弯刀的刀柄在阳光下泛着木质光泽,头盔上的羽毛装饰随着风势轻颤。这是他们复仇路上的关键一关,只要渡过断龙滩,再行百里便能抵达天竺重镇,而所有人都清楚,天竺人绝不会轻易让他们通过这道天堑。
“王正使,”蒋师仁催马来到悬崖下,陌刀斜背在身后,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甲叶响”,“探子回报,断龙滩水下似有异物反光,不似寻常礁石,恐是天竺人设下的埋伏。”他说话时声音沉稳,脸颊上的刀疤在日光下格外清晰——那是去年使团遇袭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每提及天竺,他眼中便会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
王玄策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亲兵取来千里镜。铜制镜筒在掌心泛着冷光,他缓缓调整焦距,只见湍急的河面下,隐约有金属光泽随波浪起伏,数量竟不下百余处。“再等等,”他低声道,手指攥紧镜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天竺人若要设伏,定会让我们先暴露破绽。”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河面上的水流突然变得异常——原本奔涌的浪花竟朝着中央汇聚,形成一道旋转的漩涡。紧接着,“轰隆”一声闷响,三百根青铜链从漩涡中猛地浮出,每根铁链足有碗口粗细,链节紧密咬合,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铜绿,却依旧透着逼人的寒气。这些青铜链如长蛇般横亘在河面,将断龙滩的航道彻底封锁。
“是青铜锁江链!”蒋师仁瞳孔骤然收缩,翻身下马快步来到崖边,“看这形制,至少能承受万斤拉力,寻常船只根本无法撞开!”
王玄策早已收起千里镜,快步走下悬崖来到岸边。他蹲下身,手指抚过一根青铜链的链节,突然触到一处细微的刻痕。亲兵立刻递来火把,借着火光细看,只见每节链环内侧,都清晰刻着“贞观廿五年将作监造”的暗记。这暗记与之前藤甲上的印记一脉相承,显然又是天竺人与吐蕃内奸勾结,利用大唐当年的器物设下的陷阱。
“王正使,您看这里!”蒋师仁突然出声,手中捏着一块从链缝中剥落的铜绿,只见链缝间正缓缓渗出透明液体,并非寻常水锈。王玄策凑近一看,瞳孔猛地一缩——那液体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竟渐渐在链节表面凝结成细小的字迹,仔细辨认,正是《卫公兵法》中失传的“锁江篇”内容!他早年在兵部翻阅残卷时,曾见过“锁江篇”的片段记载,深知其中记录的是用铁链封锁江河、阻拦战船的战术,如今竟完整地重现于此。
就在此时,王玄策腰间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他伸手一摸,竟是断足金线——这金线自渡河之战后愈发灵动,此刻像是感知到什么,突然挣脱腰带束缚,如箭般朝着青铜链刺去。金线穿透链眼的瞬间,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随后竟勾出一件青铜器物,重重落在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那是一柄青铜斧钺,钺身刻着繁复的云纹,刃口虽有些锈蚀,却仍透着慑人的锋芒。王玄策捡起斧钺,目光落在钺面的铭文上,只见“鸿胪寺验”四个字清晰可见,只是边缘正被某种酸液侵蚀,字迹已有些模糊。“这是鸿胪寺特制的斧钺,”他沉声道,“当年文成公主出使吐蕃时,曾携带一批此类器物,用于与沿途部族交涉,怎么会藏在这青铜链中?”
蒋师仁见状,握紧身后的陌刀,大喝一声:“待末将劈开这主链,看看还有什么蹊跷!”话音未落,陌刀已出鞘,寒光闪过,刀身带着凛冽的刀气朝着最粗的一根青铜主链劈去。“铮”的一声巨响,青铜链被劈出一道缺口,令人意外的是,缺口处没有铜绿落下,反而掉出一个密封的铁函,重重砸在地上。
亲兵立刻上前,用弯刀撬开铁函的缝隙,里面竟是一卷帛书。展开后,暗红色的字迹映入眼帘——竟是吐蕃大论的密令,上面“铁索困龙”四个大字用鲜血写成,墨迹未干,显然是近期才封入铁函的。密令中详细记载了天竺人与吐蕃内奸的计划:用青铜链封锁断龙滩,待唐军试图渡河时,启动水下机关,将大军困在江中。
“铁索困龙?”王玄策眉头紧锁,“看来他们是想将我们困死在这断龙滩!”他话音刚落,手中的青铜斧钺突然微微震动,之前一直带在身边的铜佛残核——那是从藤甲中收集的最后一块残片——竟自行飞入药镰之中。刹那间,佛核中渗出暗红色的佛血,滴落在被酸液侵蚀的斧钺上,两种液体交融后,竟渐渐染成金色,随后在空中凝结成七个光点,缓缓落在地面,形成七处清晰的坐标。
“王正使!这是锁江机关的核心坐标!”蒋师仁惊喜地喊道,“文成公主定是早有预料,留下这斧钺指引我们破解机关!”
王玄策凝视着地上的坐标,心中却并未放松——天竺人既敢用“铁索困龙”之计,必然在水下布下了更多陷阱。他正欲下令派人探查水下情况,对岸的峭壁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无数碎石从崖顶滚落,砸入河中激起巨大的水花。待烟尘散去,峭壁上竟露出数十根黑色的木质结构,仔细一看,竟是当年唐军被熔的楼船龙骨!
“那是我们的楼船龙骨!”一名曾在水师服役的亲兵失声惊呼,“去年使团遇袭时,随行的三艘楼船被天竺人焚毁,龙骨竟被他们拆下来藏在了这里!”众人定睛细看,只见每根龙骨上都拴着碗口粗的寒铁链,铁链一端固定在峭壁中,另一端没入水下,显然是与青铜锁江链相连,形成一张巨大的水下网阵。
王玄策的拳头缓缓握紧,眼中闪过怒火——天竺人不仅袭杀使团、劫掠器物,竟还将唐军的楼船龙骨用来布置陷阱,这般行径,更坚定了他复仇的决心。他转身看向蒋师仁,沉声道:“蒋校尉,传令下去,派五十名水性好的吐蕃骑士,按坐标探查水下机关;同时让泥婆罗骑兵备好火箭,一旦发现天竺兵的踪迹,立刻发动攻击!今日,我们必须突破这铁索封锁,为死去的弟兄们再进一程!”
蒋师仁高声应和:“末将领命!”随即转身,马鞭指向阵中,“吐蕃水性健儿出列!随我探查水下机关!其余各部原地戒备,弓箭上弦,随时准备应战!”
号角声在河谷中响起,五十名吐蕃骑士迅速脱下铠甲,手持短刀跃入河中,身影很快消失在湍急的水流中。王玄策立于岸边,手中紧握着青铜斧钺,目光扫过身后的八千骑兵——他们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复仇的坚定。他知道,这场铁索之战,不仅是突破天险,更是对当年遇害弟兄的告慰,而他们,绝不会辜负这份期待。
第二节: 龙骨密码
残阳将断龙滩的河面染成血色,王玄策踩着岸边的碎石,一步步走向露出峭壁的唐军楼船龙骨。那龙骨通体黝黑,木质虽经水火侵蚀,却仍透着当年的坚韧,只是表面布满了凿刻的痕迹,显然是天竺人改造陷阱时留下的。他伸手抚过龙骨的缝隙,指尖触到一处凹凸不平的暗格,心中一动——之前青铜链中藏着斧钺与密令,这龙骨既是唐军旧物,说不定也藏着关键线索。
“王正使,需不需要末将用陌刀劈开这暗格?”蒋师仁提着刀快步上前,刀身还残留着方才劈砍青铜链的铜屑。王玄策却摇了摇头,从腰间取出青铜药镰,镰尖顺着暗格的缝隙轻轻撬动。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龙骨暗舱被撬开,一股混杂着腐朽与油脂的气味扑面而来,舱内整齐叠放着一卷泛黄的纸页。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纸页,展开后发现竟是用《金刚经》残页写成的图纸,上面用炭笔绘制着复杂的机关结构,从铁链的连接点到水下的触发装置,每一处都标注得精准无比。令人心惊的是,图纸上的墨迹并非寻常颜料,而是被一种暗红色的油脂浸透,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王玄策凑近一闻,脸色骤然沉了下来,那竟是人的尸油。
“这些天竺人,竟用弟兄们的尸油保存图纸!”蒋师仁凑上前看清墨迹的来源,眼中瞬间燃起怒火,陌刀在手中握得咯咯作响。王玄策压下心中的杀意,指尖在图纸上轻轻滑动,突然停在右下角一处模糊的符号上:“你看这里,像不像鸿胪寺的印记?”
蒋师仁仔细一看,果然在尸油浸染的边缘,隐约能辨认出鸿胪寺密探专用的符记。“这定是当年失踪的密探留下的!”他突然反应过来,伸手接过图纸,“王正使,末将用刀气试试,说不定能引出更多线索!”
话音未落,蒋师仁已将图纸平铺在身前的岩石上,陌刀高高举起,刀身凝聚起凛冽的刀气。他手腕微抖,刀气顺着图纸边缘掠过,并未损伤纸页分毫,反而朝着河面斩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河面上尚未完全融化的薄冰瞬间碎裂,露出水下隐藏的岩壁——岩壁上竟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正是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时留下的“五印度水战注”!
那些刻字历经风雨,却依旧清晰,只是其中几处标注水战战术的符号,边缘正渗出黑色的油脂,将原本的字迹覆盖了大半。王玄策快步上前,用青铜斧钺刮去表面的油脂,发现被篡改的战术标记,恰好与之前铜佛残核凝成的锁江机关坐标有三处重合,显然是天竺人用油脂掩盖了真实的机关布局,试图误导他们的判断。
“这油脂...不对劲。”蒋师仁伸手蘸了一点黑色油脂,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寻常油脂不会这般厚重,倒像是掺了某种矿物。”话音未落,他突然想起怀中还剩半块铜佛残片——那是从青铜链中取出的最后一块残片,当即掏出来,朝着油脂按去。
铜佛残片刚一接触黑色油脂,便发出“滋滋”的声响,残片表面的铜锈渐渐褪去,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佛身。与此同时,横跨河面的三百根青铜链突然开始剧烈抖动,链节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随后竟缓缓脱离水面,朝着浪尖升起。众人惊愕地看着那些铁链在浪中旋转、拼接,不过片刻,便在河面拼出一个巨大的阵形——那阵形呈盘龙状,将断龙滩的航道牢牢锁住,正是《太白阴经》中记载的“断龙阵”,专用于封锁江河、困杀敌军战船。
“是断龙阵!”王玄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文成公主留下的线索,果然是为了破解这锁江大阵!”他正欲下令让士兵按图纸研究破阵之法,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金铁交鸣,紧接着是天竺人的惨叫——声音来自对岸峭壁上方的密林,那里正是天竺工兵藏匿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蒋师仁握紧陌刀,警惕地望向对岸。片刻后,几名天竺工兵从崖顶坠落,重重砸在河中,溅起巨大的水花。亲兵立刻驾着小船上前,将其中一具尚未断气的工兵尸体拖上岸。蒋师仁俯身查看,发现那工兵手中还紧握着一把锻锤,锤头竟是用白色的骨骼制成——仔细辨认,竟是人的腿骨!
“是弟兄们的腿骨!”一名曾在使团服役的亲兵失声痛哭,“去年使团遇袭时,有几名弟兄被生生打断腿骨,没想到竟被他们制成了锻锤!”蒋师仁怒火中烧,一把夺过锻锤,用力掰开腿骨的骨腔——里面竟塞着一个细小的铜哨,哨身上刻着鸿胪寺的印记,正是密探专用的联络工具。
“是鸿胪寺的铜哨!”王玄策接过铜哨,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中满是感慨。当年那些密探即便遭遇不测,也未放弃传递消息,竟将铜哨藏在这般隐秘的地方。他将铜哨凑到唇边,正欲尝试吹响,铜哨却突然自行发出清脆的声响,声波在峡谷中回荡,渐渐凝成清晰的人声——那是文成公主的声音,清冷而坚定:“铁索既起,佛骨为钥”。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王玄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手中的铜佛残片,又看向河面的断龙阵,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蒋校尉!文成公主的意思是,要用佛骨作为解开铁索大阵的钥匙!”
蒋师仁也反应过来,立刻高声喊道:“末将这就传令,让士兵们收集所有铜佛残片!”他转身对着身后的队伍喊道,“吐蕃骑士负责搜索西岸,泥婆罗骑兵搜索东岸,务必将所有铜佛残片找出来,不得遗漏!”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分散在两岸的岩石与草丛中,仔细搜寻着铜佛残片。王玄策立于岸边,手中紧握着那支自鸣的铜哨,声波仍在峡谷中回荡,“铁索既起,佛骨为钥”的预警不断重复,像是文成公主跨越时空的指引。他望向河面的断龙阵,青铜链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仿佛一头蛰伏的巨龙,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此时,一名吐蕃骑士突然举着一块铜佛残片跑来:“王正使!找到残片了!”紧接着,更多的残片被陆续找到,不多时便收集了十余块。王玄策将残片一一拼接,发现已能看出佛骨的大致轮廓,只是还缺一块核心残片,无法完全复原。
“核心残片会在哪里?”蒋师仁皱眉道。王玄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那具天竺工兵的尸体上,突然想起什么:“之前从青铜链中取出的铁函,密令旁似乎还有一个小凹槽!”他立刻让人取来铁函,果然在密令下方发现一个与铜佛残片大小吻合的凹槽,将最后一块残片嵌入后,佛骨瞬间爆发出耀眼的金光,朝着河面的断龙阵飞去。
金光落在青铜链上的瞬间,断龙阵开始缓缓松动,原本紧锁的链节渐渐分开,露出一条狭窄的航道。王玄策心中一喜,正欲下令大军准备渡河,却见对岸的密林突然冲出大量天竺士兵,手中握着弓箭与弯刀,朝着唐军射来密集的箭雨。
“有埋伏!”蒋师仁立刻举起陌刀,挡在王玄策身前,刀身将箭雨尽数挡开,“王正使,末将带人顶住,您快指挥大军按图纸破阵!”
王玄策点头,接过亲兵递来的机关图,高声喊道:“所有士兵听令!按图纸标记,攻击青铜链的三处薄弱点!工兵队准备炸药,炸开水下机关!”
号角声在峡谷中响起,唐军将士们纷纷举起兵器,朝着青铜链发起攻击。箭雨与刀光交织,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夕阳下,一场围绕铁索大阵的生死之战,正式拉开帷幕。而那支自鸣的铜哨,仍在王玄策手中轻轻颤动,仿佛在为唐军将士们加油助威,也在见证着这场复仇之战的关键时刻。
第三节 :骨钥现形
铜哨的声浪仍在断龙滩的峡谷中回荡,“铁索既起,佛骨为钥”的预警如同无形的鼓点,敲击在每一名唐军将士的心上。王玄策站在岸边,望着河面中仍在缓缓转动的“断龙阵”,青铜链反射的冷光与夕阳的血色交织,映得他玄色铠甲上泛起奇异的光晕。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踏入声浪笼罩的范围——去年被天竺人砍伤的断足刚一接触地面,体内那根断足金线便突然躁动起来,如灵蛇般冲破衣料束缚,朝着散落在各处的鸿胪寺铜哨飞去。
此前搜寻铜佛残片时,士兵们已在崖壁缝隙、龙骨暗格中找到十余支铜哨,此刻这些铜哨在金线的牵引下,纷纷脱离地面与岩石,悬浮在激流上方。金线如蛛网般将铜哨串联,每触碰一支铜哨,哨身便亮起一道微光,随后在空中投射出细碎的文字。不过瞬息,这些文字竟拼凑成一段完整的篇章,字体与《大唐西域记》如出一辙,正是书中早已失传的“天堑篇”——上面详细记载了玄奘法师当年途经各国天险的应对之法,其中关于断龙滩的描述,恰好提到了破解铁链封锁的关键诀窍,字句间还标注着细微的方位记号,与眼前的“断龙阵”完全对应。
“王正使!这‘天堑篇’竟是破阵的关键!”蒋师仁策马来到岸边,陌刀在手中微微颤动,他顺着金线串联的铜哨望去,“天堑篇”中记载的“断链三法”清晰可见,其中“借力破锁”之法,正需要借助重物冲击铁链薄弱点。话音未落,对岸天竺兵的箭雨再次袭来,蒋师仁挥刀格挡,刀光闪过,箭矢纷纷断裂落地。他转头看向王玄策,沉声道:“末将去劈开主锁,为大军开辟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