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盟誓祭旗(2 / 2)

蒋师仁突然单膝跪地,陌刀拄地的声响惊起祭坛上空的寒鸦。八千骑兵紧随其后,甲胄碰撞声里,吐蕃骑兵扯下狼皮盔,泥婆罗骑兵解下藤甲,露出藏在底下的唐军制式护心镜——那是王玄策出发前,用朝廷赏赐的黄金为他们打的,镜背都刻着“唐”字。

“末将请命,愿率本部骑兵为先锋,沿恒河逆流而上,寻回佛骨,诛杀阿罗那顺!”蒋师仁的声音穿透风雪,“若不能完成使命,便葬于恒河,与斥候弟兄作伴!”

松赞干布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狼头刺青,用吐蕃语高喊:“吐蕃勇士,随我歃血为誓!”他拔刀割破掌心,鲜血滴入祭坛豁口,那些尸体紧握的箭矢突然齐齐震颤,半截箭杆上的“唐”字竟渗出鲜血,与他的血在冻土上汇成小溪,蜿蜒流向恒河虚影。

王玄策望着那道血溪,金铁假肢在雪地上碾出深深的沟壑。他知道,此刻焚尽的不仅是伪盟,更是唐蕃之间最后的隔阂;祭坛下露出的尸骸,不是死亡的证明,而是复仇的火种。当血溪汇入恒河虚影的刹那,七个光点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将整个黑石山照得如同白昼。

“天快亮了。”王玄策抬头望向东方,那里的云层已透出鱼肚白,“等雪化时,我们就沿着恒河走。”他的断足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金铁与石头碰撞的脆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征途,敲响第一声战鼓。

寒鸦在神树上空盘旋,发出苍凉的啼鸣。祭坛下的尸骸仍静静躺着,紧握箭矢的手仿佛从未松开,而空中的恒河虚影里,血色金棺正随着水流缓缓移动,如在指引着一条通往天竺腹地的血路。

第四节: 战魂归刃

祭坛下的三百具尸体突然齐齐抬头,腐烂的脖颈以诡谲的角度扭转,空洞的眼眶对准蒋师仁。未等众人反应,他们紧握的断箭已如暴雨般掷出,青铜箭簇划破寒风,带着陈年血锈的腥气,齐刷刷射向那柄竖在冻土中的陌刀。

“小心!”松赞干布的藏刀刚出鞘,却见断箭在接触陌刀的刹那骤然熔解。箭杆化作暗红汁液顺着刀身流淌,在刃口凝成七颗血星,每颗星都跳动着微光,与神树金刀映出的佛寺坐标隐隐呼应。蒋师仁握紧刀柄,只觉一股灼热的力道顺着手臂蔓延,仿佛有无数双手正托着刀身,要将它推向某个遥远的方向。

王玄策怀中的虎符突然震颤,血玉符面自动浮空,精准吸附住七颗血星。符身“灭竺”二字开始流转星光,与空中残留的“灭竺”血字遥相呼应,整座祭坛的光影都随之明暗交替。他低头看向断足处的金铁假肢,竟发现金属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星图,与虎符上的光芒同频闪烁——那是大唐兵部绘制的天竺星象图,当年他出使前,李靖老将军亲手交给他的。

“是战魂附刃!”吐蕃老译员突然跪倒在地,对着刀身连连叩首,“这些弟兄死不瞑目,要亲眼看我们踏平天竺!”话音未落,神树枝头最后一块铜佛残片突然炸裂,淡金色的佛血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整柄陌刀浇成赤金色。刀身骤然腾起丈高烈焰,竟生生劈开铅灰色的云层,露出被遮蔽的夜空——北斗七星清晰可见,勺柄末端的摇光星,正死死指向恒河入海口的方向。

蒋师仁举刀直指星空,赤金色的刀光与星光连成一线。他突然看清刀身映出的幻象:三百名唐军斥候正翻越高山,他们的氆氇下露出唐军铠甲,手中的箭矢刻着“唐”字,在月光下前行。幻象最后定格在一片峡谷,阿罗那顺的象兵从两侧杀出,斥候们背靠背组成箭阵,最后一支箭射向天空时,箭杆上的“唐”字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他们是在告诉我们行军路线!”蒋师仁的声音带着哽咽,陌刀在他手中轻颤,仿佛在回应那些战魂的呐喊。八千骑兵同时举兵,吐蕃狼皮盔上的红缨与泥婆罗藤甲上的铜铃齐动,连祭坛下的尸体都似有感应,腐烂的手指微微蜷缩,像是在为他们鼓劲。

松赞干布突然拔出腰间短刀,反手割断自己及腰的金发。藏族人视金发为神赐,断发如断命,此刻他却任由发丝飘向空中。奇异的是,那些金发并未四散,反而在风中自动编织,渐渐组成清晰的路线图:从逻些城出发,经泥婆罗的鹫峰口,穿越喜马拉雅的冰川,绕过中天竺的象兵训练营,直抵曲女城的王宫——路线末端,一根最粗的金发弯成王座形状,上面缠绕着象征阿罗那顺的孔雀尾羽。

“这是雪域山神的指引。”松赞干布将断发处的血抹在额头,“我吐蕃勇士愿为前驱,踏平这条路上的所有障碍!”他身后的吐蕃骑兵突然齐声高唱战歌,古老的藏语歌词混着马蹄声,在黑石山回荡,竟让空中的星图又亮了几分。

王玄策的虎符突然飞向蒋师仁,与陌刀上的血星融为一体。刀身赤光大盛,映出恒河入海口的景象:阿罗那顺正坐在黄金王座上,将缴获的大唐使团印信扔进火盆,王座旁堆着被焚烧的经卷,灰烬随风飘入恒河,竟在水面凝成“唐”字。

“看到了吗?”王玄策的金铁假肢在冻土上重重一跺,“那贼子正在等着我们。”他指向星图,“北斗勺柄指的不仅是方位,更是时机——三天后寅时,恒河潮汐最大,正是偷渡的良机。”

蒋师仁突然挥刀劈向祭坛旁的巨石,赤金色的刀气竟将坚硬的岩石劈出七道裂缝,每道裂缝都与金发路线图上的关隘对应。“末将已记熟路线!”他转身面对八千骑兵,陌刀拄地的声响如惊雷落地,“三日后寅时,随我出发!第一战,先取象兵训练营,用他们的战象驮运佛骨金棺!”

“诺!”八千声应和震落枝头残雪,祭坛下的尸体仿佛也在回应,腐烂的胸腔起伏着,似有微弱的呼吸声。那些熔解的断箭在刀身凝成的血星,此刻突然迸出火星,顺着刀身流入蒋师仁的手臂,在他手背烙下七颗小红点——与他小时候在长安武侯铺看到的征兵印记,一模一样。

松赞干布将断发系在神树的唐刀上,金发与红绸缠绕在一起,在风中猎猎作响。“我已让人备好酥油和青稞,这三天让弟兄们养精蓄锐。”他看向王玄策,眼中的敬意比星光更亮,“待你们出发时,吐蕃的雄鹰会在天上指引方向。”

王玄策望着赤金色的陌刀,突然想起李靖老将军的话:“真正的利刃,从不是铁打的,是用弟兄的血、未竟的志炼出来的。”此刻他信了——这柄刀上,有三百战魂的执念,有佛骨的期许,更有大唐的尊严。

北斗星的光芒越发明亮,勺柄如手指般执拗地指向南方。蒋师仁紧握陌刀,赤金色的刀身映出他年轻却坚毅的脸。他知道,三天后的征途,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让这些战魂随着刀锋,真正踏上故土;让那些未说出口的誓言,随着恒河的潮水,流向该去的地方。

祭坛下的尸体渐渐恢复平静,却再不是冰冷的尸骸。它们的姿态像是在眺望南方,腐烂的手指仍指着恒河的方向,仿佛在说:路已铺好,带着我们的刀,走下去。

第五节 :万军同誓

王玄策俯身将虎符按在祭坛中央的凹槽里,金铁假肢与青石板碰撞的脆响刚落,三百具唐蕃联军的士兵已齐齐举起右手。他们的拇指被各自的刀刃划破,鲜红的血珠在指尖凝聚,又顺着指缝滴落,在冻土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血祭虎符,以明我志!”王玄策的断足在凹槽边缘碾出深痕,声浪裹挟着高原的寒风,撞在神树的青铜枝桠上,震得金刀鸣响如钟。话音未落,三百道血线突然脱离指尖,如游龙般飞向虎符——血玉符身在接触血线的刹那腾起红光,那些血线在空中交织、缠绕,竟渐渐组成密密麻麻的经文,正是《金刚经》中最凌厉的“降魔品”。每个梵文都由血珠凝成,笔画间流转着金光,仿佛有佛陀在云端诵读,连祭坛下的尸骸都似有感应,腐烂的眼眶里渗出淡红的光。

蒋师仁突然提刀刺入血阵中央。陌刀的赤金色刀身与血经文相触,顿时爆发出冲天刀气,刀气撞上黑石山的雪顶,引发了惊天动地的雪崩!雪浪如白色巨兽般从峰顶奔涌而下,裹挟着无数箭矢——那些箭杆上都刻着“唐”字,有的带着断裂的箭头,有的还沾着发黑的血渍,显然是多年前战死将士遗留的兵器。雪浪翻涌间,箭矢在空中组成密集的箭雨,却在触及联军阵列时骤然停住,悬在半空如星群闪烁。

“是弟兄们的兵器回来了!”吐蕃骑兵里的老兵突然哭喊出声。他认出其中一支箭的尾羽——那是他弟弟的,三年前随斥候队失踪时,箭杆上缠着根红绸,此刻红绸虽已褪色,却仍在风中飘动。八千骑兵同时举盾,将悬在空中的箭矢接住,箭杆入手处传来温热的触感,仿佛握着的不是冰冷的兵器,而是战友未凉的体温。

神树枝头的铜佛残片正在消散,最后一点金粉突然炸开,在空中凝成八个大字:“旗指之处,玉石俱焚”。字迹是用吐蕃金粉与大唐朱砂混合写成,笔锋凌厉如刀,竟带着文成公主特有的簪花小楷风骨。松赞干布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冻土上:“是赞蒙(王后)的军令!”当年文成公主入藏时,曾以这八个字训诫戍边将士,意为凡敢犯境者,无论玉石珍宝,皆当焚毁殆尽。此刻金粉字悬在祭坛上空,竟比任何军令都更具威慑力。

王玄策的虎符突然腾空,与空中的金粉字融为一体。血经文“降魔品”的最后一句“一切邪魔,皆归寂灭”恰好显现,与“玉石俱焚”相互呼应,整座祭坛的光芒突然转盛,将联军的甲胄照得如鎏金般耀眼。他看向蒋师仁,断足在雪地上踏出沉稳的节奏:“蒋校尉,传令下去——”

“末将在!”蒋师仁的陌刀直指南方,赤金色的刀光劈开雪雾,“命吐蕃左军随我取道鹫峰口,三日内在象泉河渡口集结;泥婆罗右军沿恒河西进,牵制中天竺的象兵;主力随王正使直插曲女城!”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凡遇抵抗者,依赞蒙军令——”

“玉石俱焚!”八千骑兵齐声怒吼,声浪震得雪崩的余波都为之一滞。他们将接住的箭矢插入箭囊,将虎符的血经文拓在盾牌上,吐蕃骑兵的狼皮盔与泥婆罗骑兵的藤甲在火光中交相辉映,竟分不清谁是唐兵,谁是蕃兵。松赞干布割下自己的发辫,系在王玄策的假肢上:“王正使,此辫如我亲随,若遇危难,扯动发辫,吐蕃勇士便会舍命相护!”

王玄策握住系着发辫的假肢,金属与发丝的触感交织,竟生出骨肉相连的错觉。他抬头望向星空,北斗七星的勺柄已转向正南,恒河入海口的方向隐约传来战鼓的轰鸣——那是天竺边境的烽火台在示警,显然阿罗那顺已察觉异动。但此刻的联军阵列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跃跃欲试的躁动。

雪地里的尸骸突然齐齐转向南方,腐烂的手指指向远方的地平线。那里的夜色正在褪去,一线微光从天际透出,照亮了雪原尽头的烽火——天竺边境的狼烟已升起,如黑色的巨柱刺破晨雾,仿佛在向他们发出挑衅。蒋师仁突然策马前出,陌刀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刀痕:“将士们,看到烽火了吗?那是阿罗那顺在等我们!”

“踏平天竺!饮马恒河!”

“佛骨归唐!贼首授首!”

怒吼声此起彼伏,八千铁骑同时举刀,刀光汇聚成一道巨大的光流,竟将夜空照得如白昼般明亮。悬在空中的箭矢突然齐齐转向,箭头直指烽火升起的方向,箭杆上的“唐”字与血经文的光芒相互映照,在雪地上投下密密麻麻的影子,如千军万马正在奔腾。

王玄策的虎符落回掌心,血经文已深深烙印在符身。他知道,从万军同誓的这一刻起,这场复仇之战便不再是大唐使团的私怨,而是唐蕃联军对背信者的清算,是对佛骨圣物的救赎,更是对“旗指之处,玉石俱焚”的誓言践行。

天边的微光越来越亮,雪崩的余波渐渐平息,露出被雪覆盖的山路。蒋师仁的陌刀在空中划出收刀的弧线,赤金色的刀光如流星般坠入刀鞘,发出“咔”的脆响——那是进军的信号。八千铁骑同时翻身上马,马蹄踏碎冻土的声响如惊雷滚过黑石山,吐蕃的战歌、泥婆罗的号角、大唐的军鼓在风中交织,汇成一支雄浑的出征曲。

王玄策最后看了眼祭坛下的尸骸,它们的姿态已恢复平静,却仿佛带着释然的笑意。他转身跟上大部队,金铁假肢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发辫在风中飘动,与联军的旗帜缠在一起。远方的烽火越来越近,恒河的涛声仿佛已在耳边回响,而他知道,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只要这万军同誓的信念不灭,便没有踏不平的土地,没有讨不回的公道。

朝阳终于跃出雪山,金色的阳光洒在联军的背影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南方——那是天竺的方向,是复仇的终点,更是新生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