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松本打着圆场,“只要……呵呵,总能有变通的办法。小林先生那边,也需要各界的支持不是吗?”他搓了搓手指,暗示意味明显。
严敬禹不置可否:“支持是相互的。”
就在这时,舞会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几名日本军官簇拥着一个穿着脏旧短褂、面色惶惑的中国老农走了进来。那老农赤着脚,裤腿上还沾着泥点,与周围光鲜的环境格格不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一名少佐军官走到大厅中央,用法语和中文大声说道:“诸位,打扰了!刚在附近抓到一名可疑分子,怀疑是抵抗者。他声称是来送菜的,但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携带了情报!”
老农吓得浑身发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带着浓重浦东口音的上海话哭喊:“青天大老爷!吾是冤枉格呀!吾就是个种田的,阿四可以作证!依弗要抓吾呀!(青天大老爷!我是冤枉的啊!我就是个种田的,阿四可以作证!你不要抓我啊!)”
高志杰在露台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他认得那种绝望的眼神,在苏州河边的棚户区,在码头上扛包的苦力脸上,随处可见。这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宾客,包括他自己,在这里喝着香槟,跳着舞,而仅仅一墙之隔,就是地狱。
林楚君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她迅速低下头,抿了一口香槟,掩饰了过去。在这种场合,任何多余的同情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严敬禹皱了皱眉,对松本低声道:“扫兴。”
松本也觉得有些煞风景,对那少佐摆了摆手:“带下去仔细审问,不要打扰了领事先生的宴会。”
老农在一片漠然或好奇的目光中被粗暴地拖了下去,哭喊声渐渐远去。舞曲再次响起,人们很快恢复了交谈和舞蹈,仿佛刚才那段不和谐的插曲从未发生。
“真是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林楚君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些许受到惊吓的柔弱。
严敬禹看着她,语气缓和了些:“林小姐受惊了。这世道就是这样,没办法。”他顿了顿,似乎做出了决定,对松本说:“松本先生,关于‘规范’的具体细节,我们改天约个时间,私下再详谈?”
“好说,好说!”松本连连点头。
高志杰在露台上掐灭了烟头。“潜影”接收到返回指令,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
他回到舞厅,走到林楚君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对严敬禹和松本点头致意:“两位聊完了?看来我错过了一些事情。”他看了一眼老农被带走的方向,语气平淡,“刚才好像有点吵闹?”
“一点小误会,已经处理了。”严敬禹恢复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高工,你这烟抽得可够久的。”
“外面空气好。”高志杰笑了笑,转而看向林楚君,语气温柔,“楚君,累了吗?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林楚君顺从地点点头:“是有点累了。”
向主人告辞后,两人相携离去。坐进汽车后座,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林楚君才卸下伪装,揉了揉眉心。
“都录下来了?”她问。
“嗯。”高志杰摘下眼镜擦拭着,眼神冰冷,“小林的‘电波围城’计划,严敬禹的担忧,还有松本这个贪婪的中间人。信息量不小。”
“你打算怎么做?”
高志杰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霓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明灭不定。远处,黑黢黢的弄堂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和女人的咒骂声。与刚才领事馆的奢华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严敬禹不想被这张网罩住,”高志杰缓缓说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我们,就帮他在这张网上,撕开一道口子。顺便,给小林顾问找点麻烦。”
他摸了摸内袋里那几只安静待命的机械昆虫,冰凉的金属外壳下,是即将被引燃的蛰焰。
“开车,去‘蜂巢’。”他对司机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