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君抬起眼,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小林先生过奖了。我们家志杰啊,就是个死脑筋,除了摆弄他那些机器零件,别的什么都不上心。前几天为了修一台破收音机,熬了几个通宵,结果还是弄坏了,被我好一顿说呢!”
她语气娇嗔,带着点上海小姐特有的嗲味和埋怨,“侬讲讲看,格种男人阿有啥出息?(你说说看,这种男人有什么出息?)整天就知道捣鼓那些,连陪我看场电影都没时间。”
小林信看着她明媚的笑脸,眼神有些发直,连忙附和:“高科长是技术人才,醉心研究是好事,好事。”
“啥个好事体哦,”林楚君撇撇嘴,拿起桌上的小镜子补了补口红,“要不是看在……哼,算了算了,不提他了。小林先生,听说百乐门新来了一个菲律宾乐队,演奏得很不错,什么时候一起去听听?”
她成功地将话题引向了风花雪月,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贪图享受、对丈夫“没出息”略有不满的浮华名媛。小林信果然被带偏,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上海滩的娱乐场所。
林楚君一边应付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过窗外。街对面,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报童正在寒风中吆喝,声音嘶哑。一个黄包车夫拉着阔太太跑过,汗水从额角滴落,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道道泥痕。
这浮华与苦难并存的上海滩啊。她端起咖啡,借着杯沿的遮掩,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和志杰,就像走在两根绷紧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一步都不能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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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高志杰回到他们在法租界的公寓。
林楚君已经回来了,正靠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似乎有些疲惫。见他进门,抬起眼,笑了笑,“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
高志杰扯下领带,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衣帽架上,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走到沙发边,挨着林楚君坐下,握住她的手。
“怎么样?”他问的是她去应付小林信的情况。
“还能怎么样?”林楚君靠在他肩上,声音带着点慵懒,“继续演我的草包美人呗。看样子,秋田那边暂时是糊弄过去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有点费脑子,跟这种人周旋,比跳一夜舞还累。”
高志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辛苦你了。”
林楚君摇摇头,坐直身体,看着他,“新的实验室弄好了?”
“嗯,钥匙拿到了。地方不错,够大,也隐蔽。”高志杰眼神里终于有了点神采,“以后,‘刺针’和‘天眼’们,可以有更好的环境了。我还可以尝试一些更复杂的设计。”
“那就好。”林楚君看着他眼中熟悉的光芒,知道那是他沉浸在技术世界时才有的专注和热情。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暂时忘记周围的血腥和压抑。
她伸手,从他今天换下来的西装内袋里,摸出那个冰冷的怀表,也是他控制机械昆虫的核心控制器之一,轻轻摩挲着。
“志杰,”她声音低了下来,“今天老鹰那边……有消息吗?”
高志杰脸上的神色淡了下去,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小小的、卷起来的纸条,递给林楚君。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带着透骨的寒意:
“三日内,清除叛徒陈明初。其女知晓部分联络点,为防泄密,一并处理。不得有误。”
林楚君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陈明初叛变投敌,死有余辜。可是他的女儿……那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他们……他们怎么能……”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高志杰拿回纸条,走到壁炉边,划燃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纸条,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他背对着林楚君,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上海冬夜的寒意:
“军统的家规,你我都懂。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压抑的痛苦。
“活着,才能杀更多鬼子。”他重复着老鹰的话,像是在对林楚君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窗外,夜色渐浓,上海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不夜城虚假的繁华。在这魔窟深处,他们赢得了喘息之机,获得了更强大的巢穴,却也面临着更残酷的抉择。
高志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他摸了摸内袋里另一只尚未启动的机械蜜蜂,冰凉的金属外壳,似乎能吸走他指尖那一点点微弱的温度。
这枚用汉奸的奖章换来的巢穴,注定要用更多的鲜血来浇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