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杂货铺后间挨到天蒙蒙亮,换上了老钱找出来的一套半旧工人服,虽然不合身,但能遮住伤口和血迹。他把那卷沾血的外套和旧衣服塞进灶膛烧掉,灰烬混入煤渣里。临走前,他将那个宝贵的“种子码”——实际上是一卷微缩胶卷,用油纸包好,藏在了杂货铺一个装满干黄豆的瓦罐底部。这里,暂时比他身上任何地方都安全。
“钱叔,这东西,帮我保管几天,除了我,谁也别给。”高志杰郑重交代。
老钱点点头,眼神复杂:“晓得了,依自家当心。”
高志杰戴上破旧的工人帽,压低帽檐,趁着清晨最早一波出工的人流,混出了这片区域。他没有直接回76号,而是在外面晃荡了很久,直到估摸着上班时间快到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
果然,一进76号大门,他就感觉气氛不对。警卫的眼神格外锐利,宿舍楼下的眼线似乎也多了起来。他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电务处办公室。
一进门,张仁海就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哟,高工,今早气色不太好啊?昨晚……没休息好?”他目光如钩子般在高志杰身上扫视,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
高志杰打了个哈欠,揉着肩膀(故意避开伤口位置):“唉,别提了,昨晚那破宿舍又漏雨,折腾半宿,着凉了,浑身不得劲。”他故意咳嗽了两声。
陆明远关切地看过来:“高工,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不用,小毛病。”高志杰摆摆手,走到自己工位坐下,感觉周云龙的目光隔着办公室玻璃窗扫了过来,冰冷而审视。
他刚拿起一份文件,周云龙就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卷宗。
“高工,来了。”周云龙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正好,有个紧急任务。昨晚,福州路一带出了点事,一家绸缎庄遭了贼,还响了枪。警察局那边初步勘查,怀疑不是普通盗窃,可能跟最近的抗日分子活动有关。他们那边技术力量不够,请求我们电讯科支援,去检查一下现场有没有可疑的无线电信号残留或者设备破坏痕迹。你带小陆去一趟,仔细点。”
高志杰的心猛地一沉!瑞丰祥!周云龙果然把这事和他联系起来了!派他去现场,是试探,还是想让他自露马脚?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为难:“绸缎庄?周队长,这……查无线电信号,去那种地方……是不是有点……”
“让你去就去!”周云龙语气不容置疑,“非常时期,任何可疑线索都不能放过。说不定就有 hidden transitter(隐藏发报机)呢?你经验丰富,带上最新设备,仔细搜搜。”他特意强调了“经验丰富”四个字。
“是,周队长。”高志杰只能应下。他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带着复杂的便携检测设备,高志杰和陆明远坐上了周云龙安排的吉普车。开车的是行动队的一个陌生面孔,眼神凌厉,一言不发。
车子驶向福州路。高志杰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手心微微出汗。重返现场,而且是带着“调查”的身份,风险极大。王老板的人会不会还在附近监视?现场会不会留有对他不利的痕迹?
陆明远倒是很兴奋,抱着设备,不停地问这问那。高志杰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之策。
吉普车在离瑞丰祥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有几个警察在值守。高志杰深吸一口气,拎起设备箱,对陆明远说:“小陆,待会跟紧我,注意观察,别乱碰东西。”
他抬脚,迈向了那个昨晚才经历生死时速的虎狼之地。这一次,他不再是暗夜中的窃贼,而是光明正大的“调查员”。但暗处的眼睛,只会更多,更毒。
瑞丰祥的招牌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