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虽然时节已然入秋，但夏日的余威似乎仍未散去，天气依旧闷热难耐，即便是夜幕降临、星月交辉的夜晚，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燥热的气息。少女碧霞瞐莲借着皎洁的星光与朦胧的月色，轻轻摇动船桨，将采莲的小船缓缓划回家外村街边的湖岸。
船中坐着她的弟弟碧霞瞐歌，还有那位总是沉默相伴的返星少年亼尛云沙。
和往常一样，云沙的身上依然背着那两个似乎从不离身的、比他生命更重要似的包袱，仿佛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其实如今碧霞一家都已知晓他两个包袱中所藏之物：不过是一根金黄的草苗、一节竹筒，外加几件衣物。而且，碧霞家人还特意为他那根草苗配备了一个精美的花罐来装土，另外又准备了一个包袱，以便他背负这个罐子。否则，他每日直接用衣物充当包袱，包裹着湿漉漉的泥土背在身上，不仅弄得脏兮兮的，对身体健康也极为不利。
待小船靠岸，碧霞瞐莲与家人以及家中的安置户一起，将装满莲蓬的木桶和采莲所用的工具一一搬回家中。
一番忙碌之后，碧霞瞐莲已汗流浃背，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于是，她走到水井边，打起两桶清凉的井水，拎到洗浴间，痛快地冲了一个冷水浴，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与燥热。随后，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披着仍在滴水的湿发，又拎回两桶水，体贴地让少年云沙也冲凉换衣。
而她的弟弟碧霞瞐歌则干脆直接在水井旁打水冲洗，引来好几个邻里的大人和小孩子围在一旁，嘻嘻哈哈的笑声与哗哗啦啦的冲水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而充满生活气息。
待到少年云沙也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依旧背着那两个包袱走出屋外，碧霞瞐莲便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手持一把蒲扇，带着弟弟瞐歌和少年云沙，信步走向湖边，享受夜晚的凉风，感受这一刻的宁静与惬意。
突然之间，少女瞐莲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声低语道：“那个小不点琢崽，又一个人偷偷溜到外面去了，根本就没有把我的叮嘱放在心上呀！”
话音落下，她立即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生怕惊动了远处的小身影。弟弟瞐歌和少年云沙见状，也默契地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紧随其后，三人仿佛融入了夜晚的静谧之中。
没过多久，一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瘦小背影逐渐清晰地映入眼帘。只见小不点琢崽独自坐在宁静的星空月夜下，微微仰着纤细的脖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深邃的夜空，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无尽的思绪里。
少女瞐莲原本打算突然跳到他面前，模仿野兽的叫声好好吓唬他一下，可转念一想，又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小不点的个子实在太矮小了，万一真被吓到，慌不择路跌进旁边的水里可怎么办？她可舍不得真的让他受到惊吓。
于是，碧霞瞐莲一只手轻轻牵起弟弟瞐歌的手，另一只手则拉住了少年云沙，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琢崽的身后。他们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小男孩却依然毫无察觉，完全沉浸在星空与月夜的美景中。最终，瞐莲忍不住柔声唤了一句：“琢崽。”
尽管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宁静的夜晚却显得格外清晰。正望着星空月夜出神的小不点全身猛地一颤，仿佛从梦中惊醒。他慌忙回过头，一眼看到是瞐莲几人，立刻站起身，略带慌张地叫了一声：“姐姐！”
碧霞瞐莲故意板起脸来说：“还知道叫我姐姐？可姐姐平时说的话，你什么时候真正放在心上过？”
小不点琢崽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委屈地反驳：“姐姐总是不愿意带我一起玩啊。”
碧霞瞐莲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哪里是在玩？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正事要做呀。”
琢崽却不服气地追问：“那姐姐采莲的时候，不也经常带着瞐歌哥哥和槑槑哥哥吗？为什么偏偏不能带上我呢？”
碧霞瞐莲无奈地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疼爱和责备：“你呀，总是不听话。反复叮嘱你不要一个人夜里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你却从来不听。而且你问题又多，东问西问，问个没完，姐姐有时候答不上来，还得专心干活，哪敢随便带你去？”
小不点琢崽听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碧霞瞐莲伸出手，轻轻拉住琢崽小脑袋上那对薄薄的大耳朵，温柔地扯了一下，眼中带着笑意说道：“小不点，你这小脑袋里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呢？看你出神成这个样子，连姐姐和哥哥已经走到你身边站了好一阵子了，你都完全没有察觉到，还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夜空呢。”
小不点琢崽扑闪着一双水灵灵、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边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比画，一边认真地回应道：“姐姐，我是在想呀——天那么大，那么大，到底都有些什么呢？那些太阳、星星和月亮，真的就像姐姐和大人们平时说的那样吗？那九个太阳每一个里面都装着什么呢？除了住着太阳神焱炽燚煌，是不是每一个都还住着别的不一样的神仙呢？还有那十个月亮，它们为什么看起来不太一样？是不是里面真的也有人像我们一样烧火做饭、过日子呀？还有啊，为什么十几个月亮里也像九个太阳一样，只有一个是特别大特别亮的，其他就小就暗些？还有就是，为什么太阳每天出来和回去的地方都不同呢？为什么有时候月亮白天也会跑出来，晚上反而躲起来了呢？另外星星老是眨眼睛是什么意思啊？它们是不是在偷偷传递什么秘密消息？它们是不是想告诉别人什么事情呢？它们是不是很想我们知道啊？看到我们蓝星人不懂，它们是不是变得很着急了呀，所以才眼睛眨个不停！”
碧霞瞐莲听得笑出声来，揉了揉琢崽的小脑袋说：“哈哈，你这小东西真是想象力丰富，整天不为别的事花心思，光操心天上的事、操心整个届寰的事啦！”
小不点琢崽一脸认真，继续追问：“我就是想知道嘛，它们里边到底都有些什么呀？是不是也像我们蓝星一样，住着像盘古、女娲那样厉害的神仙呢？”
碧霞瞐莲点点头，语气肯定地回答：“那当然啦，肯定都住着神仙！只不过它们住的地方可能小了些，所以那些外星人呀，总是想到我们蓝星上来。但蓝星虽然是届寰的中心，却也不是最大的星球呀。而且你看，蓝星上已经住满了人和动物，哪还有那么多空地方给他们住呢？”
小不点琢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声说：“噢，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这时，弟弟瞐歌也凑过来插嘴道：“所以那些外星人要是偷偷跑到我们蓝星上来的话，我们蓝星人就得把他们抓起来！”
小不点琢崽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外星人是不是都很坏呀？”
碧霞瞐歌严肃地说：“去年和今年，我们人类一直都在追捕他们，连神龙都在追捕他们呢，你说坏不坏！”
琢崽歪着头，略带期待地说：“可我到现在还从来没见到过外星人呢，我真的好想看看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子呀。”
碧霞瞐歌也兴奋地附和：“我也是啊！特别想见一见！”
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并不知道，其实返星少年亼尛云沙——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外星少年，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悄悄生活在他们身边。只是谁都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琢崽曾经天天都想找这个新来的小哥哥一起玩，可后来发现他总显得痴痴呆呆、反应迟钝，傻乎乎的也不爱说话，一点都不好玩，接触了几次之后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了。他当然更不会知道，这位名叫什么也不知道的少年是因为多次遭受重伤，至今仍常常陷入半失忆的混沌状态里。
至于返星少年亼尛云沙要是听懂几个孩子的对话，不知道要被吓成什么样子，他难得的人应当过人的日子这种生活马上就会失去。万幸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返星少年，是一个外星人。
这时，小不点琢崽歪着脑袋，眼睛里闪烁着天真的光芒，又好奇地问道：“可是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完，外星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届寰那么大，他们为什么非要来我们蓝星呢？当然啦，其实我心里偷偷希望他们真的会来，那样该多有趣呀！”
碧霞瞐歌一听，连忙拍手叫道：“怎么没来？不早就来过了呀！只是被我们蓝星人和守护神龙一起赶跑了，现在都不知道追到哪里去了呢。”
小不点琢崽失落地叹了口气：“赶跑了多可惜啊！”
碧霞瞐歌道：“你不懂，赶跑他们就是为了保护我们这样的小孩，他们太厉害了，能够从天上飞到我们蓝星上来，我们小孩要是碰上了不是他们对手！”
小不点琢崽紧盯着碧霞瞐歌：“瞐歌哥哥，你的功夫不是很棒吗？听说最近你在北湖监狱那边，一个人就将三个大哥哥打赢了！”
碧霞瞐歌谦虚地道：“那也不能与外星人比啊！神龙帝国千千万万神龙追捕一年，都没有抓到一个外星少年，你就是厉不厉害？简直飞檐走壁，上天入地，来无踪，去无影。”
小不点琢崽听得心驰神往，羡慕地道：“唉，他们能在星星之间自由自在地穿行，多好啊。而我呢，连眼前这片湖泊都飞不过去，只能眼巴巴望着对岸，望着天空。”
碧霞瞐莲这时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问：“你就这么羡慕外星人吗？”
琢崽用力点点头，眼神充满向往：“是啊，姐姐，我好想去好多星星上看看。只不过我在想，那些星星会不会有的还没有咱们村前的这个湖大呢？”
碧霞瞐莲认真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听老师说过，有的星星可大了，大得看不到边。但也有的可能非常小，说不定真比咱们这湖还小呢。”
小不点琢崽越问越起劲：“那星星上人多不多呀？有没有和我一样大的小朋友？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每天跑跑跳跳、玩游戏呢？”
碧霞瞐莲笑着戳戳他的小额头：“你呀，小脑袋不大，想法可真多！当然有啦，肯定也像我们一样爱玩呀。不玩的话，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这还用问吗！”
小不点琢崽一下子兴奋起来，眼睛亮亮的：“真的吗，姐姐？你说的是真的？”
碧霞瞐莲故意逗他，眨眨眼说：“你要是不相信，就去问问槑槑哥哥呗。”
小不点琢崽瞥了一眼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少年云沙，有点嫌弃地扭过头，对碧霞瞐莲小声说：“他什么也不懂呀，每天什么都不会说。”小家伙虽然没明说，但那语气里的保留，已经算是对少年云沙作为一个比他大的哥哥最大的礼貌了。
碧霞瞐莲撇了撇嘴，装作不高兴：“你又看我干嘛？这些事儿，姐姐其实也不知道呀。”
琢崽并不放弃，又自言自语道：“星星好像还是太小了……太阳最大，一定能住下好多人吧！”
碧霞瞐莲被他的话逗笑了：“琢崽呀，太阳上面除了太阳神，有没有别的小孩……这个姐姐可不敢乱说。你想啊，太阳上面实在太热太热了，全是熊熊大火，什么人上去都得烤焦啦。”
小不点琢崽听了，顿时有点沮丧，低声嘟囔：“哦……”
碧霞瞐莲继续解释：“你就想想，咱们蓝星还没那么大火，还没那么热，还只是太阳照着我们，大家就热得受不了，太阳上哪有人能待得住呀？”
琢崽仍然带着最后一丝期待，小声说：“嗯……但如果太阳上也像月亮上那样有人、有小孩，该多好啊，毕竟它是天上最大的，它里面要是没有小孩，就实在太可惜了！”他出神地望着瞐莲，声音里全是向往：“不管是月亮上的，太阳上的，还是星星上的小朋友，如果他们来我们这儿玩，我一定把我的玩具都给他们玩，送给他们也行！”
碧霞瞐莲轻轻揪了揪琢崽的小鼻子，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啦？平时姐姐想玩一下你的玩具，你都舍不得呢。”
小不点琢崽有点委屈，小声反驳：“我哪有……之前明明给姐姐玩过小积木小拼图小陀螺小铁环什么的，姐姐是不是都忘记啦？”
碧霞瞐莲扑哧一笑，摸摸他的头说：“傻瓜，姐姐逗你的呀！”
琢崽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喃喃说道：“嗯嗯，我是说，如果他们真的来了……”
瞐莲故意打断他，笑问：“他们？他们是谁呀？”
小不点琢崽一脸认真：“就是天上的小朋友们啊！”
碧霞瞐歌插话道：“不是都对你讲了，他们已经来过了吗？”
小不点琢崽申辩道：“没到我们这儿嘛，而且是要像我们这么大的小孩子。”
碧霞瞐莲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白牙在月光下亮晶晶的，眼里仿佛也有星星在闪烁：“你怎么还在想这个呀？好啦好啦，天不早了，我们该回家啦。”
可小不点琢崽仍拉着她的衣角，小声说道：“瞐莲姐姐，我还在想……如果他们真的来了，我还想请姐姐带他们去王城里玩，坐你的小船，姐姐你……你愿意吗？”
碧霞瞐莲温柔地抚摸着琢崽的小脑袋，眼中满是笑意：“姐姐当然愿意带他们去啦！”
小不点琢崽又强调一句：“姐姐真的愿意带他们一起去吗？”
碧霞瞐莲拍拍琢崽后背：“肯定愿意啊，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小不点琢崽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满脸期待地说：“我真希望他们今晚就能来啊，那样明天一早我就能跟着大家一块儿出发了。”
碧霞瞐莲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轻轻点了点琢崽的额头：“说了半天，原来是你这个小机灵鬼自己想跟着我们去呀！”
小不点琢崽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小声解释道：“我是想跟着你们去，但也是真心希望他们能下来和我们一起结伴同行。”
碧霞瞐莲被他的天真逗笑了，摇摇头说：“快回家去吧！听说今晚湖区会有专吃小孩的野兽出没，你要是真被野兽叼走了，你爸爸妈妈可就没有可爱的崽崽了，瞐莲姐姐也会失去你这个可爱的小弟弟了。”
听到这番话，小不点琢崽终于害怕起来，眼睛一挤一挤地，眼看就要哭出来。
碧霞瞐莲见状又笑了：“你一个人玩耍的时候从来不知道害怕，现在有姐姐哥哥在身边，反倒知道害怕了。走吧，我们快回去吧！”
小不点琢崽可怜巴巴地说：“姐姐，我的腿软了。”
碧霞瞐莲关切地问：“怎么啦？害怕成这个样子了吗？”
小不点琢崽摇摇头：“也不是害怕，就是腿软，站不起来了。”
“不就是害怕了吗？”碧霞瞐莲宠溺地刮了一下琢崽的鼻子：“来，姐姐牵着你走。”
这时，一直站在姐姐旁边的碧霞瞐歌蹲下身去，温和地说：“来，哥哥背你回去吧。”
小不点琢崽却摇摇头：“不用了，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不能让你背我，让姐姐牵着我就行了。”
碧霞瞐莲忍不住笑道：“小哥哥难得主动说要背你呢，你这小家伙真是不懂得享受！”
碧霞瞐莲将可爱的小不点琢崽安全送回家后，带着自己的弟弟碧霞瞐歌以及少年亼尛云沙缓缓走回自家门前。三人尚未推门进入，却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充满惊恐的尖叫声，声音急促而慌乱。
碧霞瞐莲心头一紧，迅速推门冲进家中，那叫声仍在持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她快步穿过熟悉的客厅，径直走向传出声音的房间，停在门前，伸手轻轻敲响了房门，语气中带着关切与担忧：“爷爷，爷爷，您是不是又在做噩梦了呀？”
房间里传来被惊醒的瞐莲爷爷碧霞湖田迷迷糊糊地回应声：“哦哦……是莲莲啊……”他的声音显得疲惫而恍惚，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之中。
碧霞瞐莲站在门外，又轻声问道：“这次又梦见什么可怕的事情了？怎么这么叫奶奶都没醒来？”
碧霞湖田的声音含混而颤抖，断断续续地回忆梦境道：“梦见……梦见和你奶奶……一起到山上打柴……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群巨兽……就是神龙帝国那种古龙霸兽……那个个子多大呀，比咱家房子都还要大……吓得我和你奶奶拼命地想逃跑，可是怎么跑都跑不动……腿，腿是软的，脚，脚是耙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看那些血盆大口就要一口吞了我们……”
碧霞瞐莲轻轻“哦”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习惯性的理解和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