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如海在资本市场布下的财务迷阵,如同一张无形而黏稠的蛛网,缠绕着宝隆控股的股价,也让贸易通联盟的空气日渐凝重。阴跌的K线图,不仅仅是数字的损耗,更是信心与现金流的双重煎熬。
宝总深知,在金茂顶楼运筹帷幄、在黄河路稳固防线固然重要,但若不能洞察对手最隐秘的意图、尤其是那位藏身于暗夜之中、擅长操纵人心与灰色手段的“暗夜公爵”罗文锦的动向,防守终将陷入被动。他决定,不能坐等对方出招,必须主动出击,深入虎穴,探一探那最深的水有多浑。
他选择的切入点,并非庄严肃穆的办公室,也非人情练达的饭局,而是罗文锦经营多年、堪称其情报中枢与社交大本营的——百乐门夜总会。那里是上海滩百年风流的缩影,是欲望与信息交织的漩涡中心,也是最有可能窥见罗文锦真实面目与麒麟会下一步动向的舞台。
华灯初上,夜幕为繁华的上海披上了一层朦胧而诱惑的面纱。百乐门夜总会那熟悉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着慵懒而迷离的光芒。宝总独自驾车前来,没有带任何随从。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意大利定制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粒纽扣,刻意淡化了几分平日里的商业精英气息,增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闲适与不羁。他没有预约包厢,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如同一个寻常的寻欢客,信步走入那扇旋转玻璃门,瞬间便被震耳欲聋的爵士乐、混杂的香水味以及鼎沸的人声所淹没。
舞池中,衣着时髦的男男女女随着慵懒又略带挑逗的爵士乐节奏摇曳生姿;四周的卡座与包厢里,光影摇曳,觥筹交错,窃窃私语与放浪形骸交织成一幅活色生香的夜上海图景。
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爷叔的场景,那是一位老者。身形清癯,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薄呢旧西装,内搭白色挺括的翼领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系着一条银灰色的真丝领巾。他的银发向后梳得一丝不乱,露出宽阔智慧的前额,手里握着一根深色硬木手杖,杖头打磨得温润。他步伐沉稳从容,每一步都像踏着无声的韵律,径直走向廊柱旁一张摆放着厚厚皮质笔记本的柚木小圆桌。他的姿态里没有一丝老态,只有一种沉淀了无数风暴后的从容不迫。桌上,一个晶莹剔透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里沉着三块冰,散发着微凉的香气。
耳边爷叔的话再次响起: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黄浦江的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潮起潮落,再平常不过。以前的老码头,认得我爷叔这块招牌的,要么老了,抡不动斧头了;要么锈了,沉在江底下了;要么……就跟不上这新潮水,被冲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了。新时代有新潮头。股票认购证,这东西,是老法师们看不懂的新式快船,跑得快,但也容易翻。我这把老骨头,掌不了新船的舵,也挤不上那抢破头的舷梯了。但你不一样,你是一张白纸,够白,所以什么颜色都敢往上染,红的黑的,你都敢试;你也是一把没开刃的刀,钢火还行,够快,所以什么都敢去劈一劈,管它前面是木头还是石头。最重要的是,你穷。穷得叮当响,穷到除了这条不算值钱的命和那点勉强够用的小聪明,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怕失去。所以,你才敢,也才会,豁出命去,搏一个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翻身机会。”
阿宝有些恍惚,一阵嘈杂的爵士乐将他拉回了现实。
宝总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随即选择了大厅一个相对僻静、却能俯瞰整个舞池和主要通道的角落卡座坐下。他的出现,尽管低调,但那独特的气质与辨识度极高的面容,还是立刻引起了场内一些敏锐目光的注意。很快,一位身着黑色西装、举止干练的夜总会经理便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宝总!哎呀,真是贵客临门!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也不提前吩咐一声,我好给您预留最好的包间!”经理一边说着,一边挥手示意服务生赶紧上前。
宝总随意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恰到好处的慵懒笑意:“不必麻烦,李经理。刚好在附近谈完事情,一个人静静,喝一杯。给我一杯轩尼诗xo,谢谢。” 他语调平和,仿佛真的只是忙里偷闲,来此享受片刻夜生活。
经理连忙应下,亲自去安排酒水。宝总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看似在欣赏舞台上的爵士乐队表演,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地扫描着场内的每一个细节:哪些面孔是常客,哪些是生面孔;哪些人在热情交谈,哪些人在隐秘交换眼神;通往二楼VIp区域的楼梯口,守卫的程度如何……他在脑中快速构建着这座夜场的人际脉络与权力结构图。
酒很快送来,琥珀色的液体在冰球中荡漾,散发出醇厚的香气。宝总并不急于饮用,只是偶尔端起杯子,凑近鼻尖轻轻一嗅,姿态悠闲得像一个真正的享乐主义者。他知道,鱼儿很快就会上钩。以罗文锦的情报网络,从他踏入百乐门的那一刻起,消息必然已经传到了幕后主人的耳中。
果然,不到半小时,一个身影便端着酒杯,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了卡座旁。来人正是罗文锦。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实则细节处彰显奢华的暗纹丝绒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惊喜,仿佛一位偶然遇到老朋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