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宝总却将“次级住房抵押贷款”这个词,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散会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特意走到吴教授身边,交换了名片,诚恳地表示希望日后能多请教。吴教授有些意外,但看到宝总眼中的认真,也点头应允。
离开市政府大楼,傍晚时分,宝总没有回公司,而是让司机直接开往和平饭店。他需要静一静,更需要听听爷叔的看法。
顶楼套房内,爷叔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凝神。听完宝总复述座谈会的情况,特别是吴教授关于“次贷”的警告,爷叔放下画笔,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浦江两岸已初现的璀璨灯火,沉默良久。
“次级抵押贷款……”爷叔轻声重复着这个拗口的词汇,手指缓缓捻动着腕间的佛珠,“风暴起于青萍之末。大洋彼岸的蝴蝶扇动翅膀,或许真会引来浦江的风雨。”
他转过身,昏黄灯光下的目光深邃如古井:“阿宝,你记得我跟你讲过‘亢龙有悔’的道理吗?事物发展到极盛时,往往也是衰败的起点。美国这些年,凭借美元霸权和技术优势,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其金融创新更是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但这般过度依赖信贷膨胀、资产价格虚高来维持的繁荣,如同沙上筑塔,根基不稳。这‘次贷’,听其原理,便是将风险层层包装、转移,看似分散了,实则在系统内不断累积。一旦某个环节断裂,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崩塌之势,恐难预料。”
宝总凝神静听,心中凛然。爷叔虽不涉具体金融操作,但其对天道循环、物极必反的洞察,往往能穿透迷雾,直指本质。
“那……爷叔,我们该如何应对?”宝总问道。
爷叔走回画案前,提起笔,在画纸的远山之上,轻轻勾勒出几缕极淡的云丝,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未雨绸缪,总不为过。”爷叔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既然看到了远天的云脚,就不能当作无事发生。贸易通这艘船,经不起太大的风浪。当下之策,首在‘固本’。”
“第一,现金为王。联盟内部,要进一步加强现金流管理,督促成员企业降低负债,收紧信用政策,储备过冬粮草。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外部融资渠道暂时冻结,也要能支撑一段时间。”
“第二,收缩战线。非核心的投资、扩张计划,能缓则缓,能停则停。将资源进一步聚焦于能产生稳定现金流的核心业务和内功修炼上。”
“第三,深化你已开始的‘内生’战略。鼓励成员企业更加依赖联盟内部的协同和循环,降低对外部单一市场、特别是对美需求的过度依赖。汪明珠探索的新渠道,范厂长推行的精益生产,魏宏庆尝试的高附加值定制,都是增强内生动力的好方向。”
“第四,加强风险监测。可以请那位吴教授,或者类似的专业人士,为我们提供更及时的国际经济金融动态分析。知己知彼,方能提前布局。”
爷叔放下笔,看着宝总:“至于更大的风浪何时来,来得多猛,非我等所能预测。但只要自身根基稳固,船体结实,水手齐心,即便遇到惊涛骇浪,也总有穿过去的一天。最怕的,是歌舞升平,醉生梦死,待风浪骤起,已措手不及。”
宝总深深点头。爷叔的一番话,让他纷乱的思绪清晰起来。吴教授的警告,或许在大多数人听来是杞人忧天,但结合爷叔对大势的判断,这绝非空穴来风。贸易通必须立即行动起来,将应对潜在外部冲击的级别,提升到最高。
离开和平饭店,夜幕已完全降临。黄浦江上吹来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宝总坐进车里,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看似坚固无比的繁华都市,心中却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那场在市政府会议室里被多数人忽略的警告,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开来,与爷叔深邃的预见交织在一起,预示着一场可能远超想象的风暴,正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悄然积聚。
而他的贸易通联盟,必须在这场真正的风暴来临之前,筑起最坚固的堤坝。未来的道路,注定充满了更大的不确定性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