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芳妹有些不解地重复。
“对,码头。”玲子肯定地点点头,“自己能停靠,能装卸,风雨来了能自己扛住。等着别人的船来靠,今天来了,明天可能就走了,码头永远是空的,心也就慌了。现在我这间小店,就是我的码头。来的都是客,走的也是客,我用心做菜,客人吃得开心,我赚到生活费,心里踏实。这就够了。”
菱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玲子阿姐,你这话说得在理。就像有些人总说养儿防老,可仔细想想,父母要是抱着这种心思养孩子,那孩子不就成了天生的欠债的?这爱啊,要是总想着交换,想着图点什么,那就不纯粹了,变味了。”
玲子赞赏地看了菱红一眼:“就是这个意思。爱若以交换为前提,便非纯粹。对子女是这样,对男人,也是这样。”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些沉淀在心底许久的感悟,随着窗外的雨声流淌出来,“你想啊,如果我不是我的,而是你的,那还是我爱你了伐?那不是爱,那是你爱你自己。真正的爱,应该是两个独立的人,互相欣赏,互相扶持,就像……就像爷叔说的,是共生,不是依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还有啊,我这些年看多了,也想通了。女人呐,不是因为被爱才可爱,是因为可爱才被爱。这个‘可爱’,不是撒娇发嗲,是自个儿活得有意思,有主见,有担当,像一棵树,自己就能站得稳稳的,这样自然有人愿意靠近你,欣赏你。总想着靠别人来证明自己值得爱,那姿态就先矮了一截。”
芳妹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那玲子阿姐,你现在看宝总,是啥感觉?”
玲子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从前的痴缠与怨怼,只剩下一种平和与释然,甚至带着一丝老朋友般的关切:
“现在?现在他就是阿宝,是宝总,是一个认识了很多年、一起经历过不少事的老朋友。他好,我替他高兴;他难,我能帮就帮一把。就像这次对付高天原,我帮他不是因为还有什么男女之情,是因为我觉得他做的事对,是正道。这里面,有义气,有对错,但独独没有那种要死要活的男女之爱了。”
她最后总结道,像是说给她们听,也像是再次对自己确认:“想要干好事,记住两句:别把自己太当人,别把别人太不当人。以前我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一颗心全吊在他身上,苦了自己;也不能太不把别人当人,觉得离了谁就活不了。现在这样,挺好,清清爽爽。”
一番话说完,玲子继续低头摘菜,神情安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淡淡的夕阳金辉透过云层缝隙,斜斜地照进天井,在水洼上映出晃动的光斑。店里的光线变得温暖而柔和。
菱红和芳妹沉默着,各自消化着玲子这番话里的分量。她们看着眼前的玲子,不再是夜东京那个为情所困、眉宇间总带着一丝轻愁的老板娘,而是一个手脚麻利、眼神明亮、内心自有丘壑的当家人。这种变化,无声无息,却如春雨润物,深刻而真实。
是啊,还爱吗?答案早已不言自明。那份曾经炽热如火的男女之情,已在岁月的沉淀和自我的成长中,升华成了另一种更为恒久、更为宽阔的情感——有知己般的懂得,有伙伴般的义气,更有一种基于独立人格的、平静而深远的关怀。
玲子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了那段痴情,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码头。这码头不大,却坚实、安稳,足以让她从容面对往后的所有风雨晴明。而关于阿宝,他已成了她人生风景的一部分,重要,却不再是全部。这或许,才是感情最健康、也最长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