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路至真园的灯火，一如既往地暖融而喧嚣。这条见证了上海滩数十年商业风云的街道，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烈的兴奋剂。门前停着的车辆，除了熟悉的黑色奥迪、沉稳的奔驰，更多了许多挂着外资牌照的豪华座驾，以及一些造型新潮、颜色扎眼的跑车，透着一种与老上海格调迥异的、张扬的活力。
至真园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空气里混合着本帮菜浓油赤酱的香气、雪茄的醇厚、名贵香水的馥郁，以及一种看不见却分明能感受到的、属于资本与野心的灼热温度。
老板娘李李，穿着一身墨绿色丝绒改良旗袍，领口缀着一枚品相极佳的翡翠胸针，波浪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耳垂上两粒钻石耳钉在灯光下折射出冷静的光芒。她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娴熟地穿梭于各个包房之间，与熟客寒暄，对新朋展露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锐利如鹰，捕捉着每一桌谈话中流过的信息碎片。她的至真园，早已不仅仅是吃饭谈生意的地方，更是上海滩顶级信息交汇、人脉勾连、风向探测的中心。
今晚，二楼最僻静也是景致最好的“听潮阁”包间，迎来了一桌特殊的客人。做东的是宝总，作陪的除了心腹小闲，还有两位在沪上互联网圈新近声名鹊起的“新贵”——一位是主打城市生活资讯的“搜城网”创始人cEo张迅，另一位是专做在线图书音像销售的“亿碟网”的联合创始人王磊。这两位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穿着休闲西装，言谈举止间充满了互联网人特有的、混合着极度自信与些许技术宅气息的张扬。他们称呼宝总，已不再是带着敬畏的“宝总”，而是更随意、甚至带着几分评估意味的“阿宝老师”或“宝总前辈”。
宝总此番设宴，目的明确。高天原和他的“阿拉丁货源网站”近期的风波，虽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但其内部真实状况、资本方的真实态度、以及整个互联网投资圈生态的微妙变化，绝非公开报道所能尽述。他需要来自这个圈子内部、更前沿、更真实的声音。
李李亲自端着醒好的红酒进来斟酒，笑容得体，声音柔润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宝总，难得您今天有雅兴，带了两位青年才俊过来赏光。张总、王总，可是我们黄河路的新面孔，稀客呀。”她一边熟练地布菜，将一道清炒河虾仁转到主客面前，一边看似随意地聊着，“听说张总的‘搜城网’刚融到一笔大钱？现在年轻人找餐馆、找玩乐，可都离不开你们啦。”
张迅显然对李李的恭维很受用，略带得意地笑道：“李老板娘消息灵通！不过是赶上好时候，资本现在看好线上流量入口。我们就是要做上海，不，做全中国老百姓的城市生活指南！”
李李莞尔一笑，眼波流转，轻轻替宝总斟上酒，话锋却似不经意地一转：“是啊，现在这世道，吹泡泡的比做实体的嗓门大。这互联网是好东西，方便，新奇。”她放下酒瓶，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宝总，语气依旧轻柔，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表面的客套，“但也要小心呀，宝总。热闹是热闹，可泡泡吹得太大太快，万一破了，溅一身脏水，那可就不好看了。我们开饭店的，最知道，菜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根基不稳，楼起得再高，风一吹也晃悠。”
宝总心中一动，知道李李这话是特意说给他听的。她是在用她特有的方式，提醒他互联网热潮下的虚火与风险。他举杯向李李示意，淡然道：“李老板娘金玉良言。虚实结合，方能长久。”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络。在宝总的引导和小闲的配合下，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b2b领域，转向了风口浪尖上的高天原。
王磊推了推眼镜，带着一种圈内人的优越感分析道：“高天原？步子迈得太大咯！‘阿拉丁’模式想法是好的，连接全球供应商和采购商，但太理想化。线下供应链的水有多深？产品质量、验厂、交期、信用证……哪是简单一个网站能解决的？他们为了冲数据，对供应商审核放水，爆雷是迟早的事。”
张迅也补充道：“听说他们最近一轮融资谈得很艰难。之前追捧他们的那几个美元基金，现在态度暧昧得很。烧钱太猛了，GV（网站成交总额）是好看，但都是补贴和刷单刷出来的，真实转化率和复购率低得可怜。资本也不是傻子，看不到盈利模式，光靠故事撑不了多久。”
宝总静静地听着，不时提问几句关于流量成本、用户黏性、数据真实性等关键点。他从这两位新贵的语气中，听到的不仅是对高天原模式的质疑，更有一种“五十步笑百步”的焦虑——他们自己的项目，何尝不也在疯狂烧钱、追逐流量、为取悦资本而绞尽脑汁？整个圈子都弥漫着一种浮躁的、急于求成的气息。
李李适时地进来换热毛巾，听到只言片语，便倚在门边，轻轻摇着团扇，插话道：“我听几个做外贸的老朋友抱怨，说在‘阿拉丁’上接的单子，价格压得吐血，利润薄得像张纸，还要受平台各种苛捐杂费的气。有个老板说，他厂里老师傅的手艺，在平台上被当成地摊货一样比价，寒心呐。”她叹了口气，眼神却清亮，“这新东西是好，可要是把做实业的根基都搞坏了，那不就是竭泽而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