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很特别,汪总。”彼得罗夫先生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但眼神很认真,“质量看起来也不错。但是,价格呢?交货时间呢?我们需要非常稳定的供应。”
汪明珠心脏怦怦直跳,她知道机会来了。她报出了宝总精心核算过的、极具竞争力的价格,并郑重承诺:“交期请您放心!我们虽然模式新,但管理严格,每一道工序都有老师傅把关,绝不会延误!我们可以先从小批量试单开始,如果您满意,我们再扩大合作!”
谈判是艰难的。彼得罗夫对价格和付款方式提出了苛刻的要求。汪明珠几次都想放弃,但想到湖西厂那些眼巴巴盼望着的老师傅,想到宝总沉静却充满期望的眼神,她咬牙坚持下来。她与宝总、小闲频繁通电话,反复测算成本,商讨底线。最终,在宝总的授权下,她做出了一些让步,但也坚守了利润的底线。
经过几轮拉锯,在广交会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天,彼得罗夫先生终于点了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合同。
“汪总,你的坚持和你们产品的故事打动了我。这是第一笔试订单,五千顶针织帽,三千条围巾。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那一刻,汪明珠几乎要喜极而泣!她强忍住激动的心情,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合同,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订单金额并不大,利润也很薄。但对于湖西厂,对于整个重生计划,这薄薄的几页纸,却重如千钧!它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点亮的第一盏灯,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路,给所有人以巨大的信心和希望!
她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了上海。
和平饭店顶楼,宝总接到电话,听着汪明珠虽然疲惫却难掩兴奋的声音,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舒缓的笑意。他放下电话,对坐在一旁静静品茶的爷叔说:“爷叔,明珠那边,成了。第一单,东欧的。”
爷叔缓缓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淡淡道:“嗯。开局不错。但记住,外面的人只看见我们在和平饭店的霓虹,看不见我们总统套间里的凳子要分三等。生意场上的风光,背后都是算计和汗水。这单生意,利润薄,风险不小,要盯紧,不能出任何纰漏。”
宝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爷叔的话,总是能在他稍有松懈时,给他一剂清醒针。他明白,订单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于履约,在于能否将设计蓝图和成本核算,一丝不苟地转化为让客户满意的优质产品。
“爷叔,我明白。”宝总目光沉静,“强势文化造就强者,弱势文化造就弱者。湖西厂过去就是吃了‘等靠要’弱势文化的亏。现在,我们给了他们机会,但路,必须他们自己走出来。依赖救世主,本质是懦弱的生存哲学。这一单,就是试金石。做得好,前途光明;做砸了,万劫不复。”
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小闲和范新华:“明珠拿到了第一张订单!立刻启动生产预案!原料采购、工序分包、质量检验,每一个环节都必须严格按照标准执行!告诉所有参与的人,这是湖西厂重生第一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消息传回湖西厂,如同投入滚烫油锅里的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质疑、观望、兴奋、紧张……各种情绪交织。但在汪小闲和范新华的组织下,在张秀英等老师傅的带头下,第一批报名试生产的工人们,迅速行动起来。
领料、分工、赶工……中心厂里,久违的机器声(有限的设备检修后重启)和人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分散在各个家庭作坊里的女工们,也第一次为了一个明确的、来自遥远国度的订单,紧张而专注地忙碌起来。
汪明珠没有立刻回上海,她留在广州,处理完合同后续事宜,又继续奔波,寻找新的机会。她知道,一盏灯不够,需要更多的灯火,才能照亮湖西厂彻底的重生之路。
她站在宾馆窗前,望着南方璀璨的夜空,脸上带着疲惫却坚定的笑容。宝总说得对,她笑容满面背后,是一肚子不为人知的苦水和压力。但她扛住了,并且,闯出了第一线生机。
北上的商路,艰难坎坷,但她用她的韧性、智慧和那份带着温度的“故事”,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缝隙。光,已经从缝隙中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