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一道身影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跨了进来。
来人一身素缟,是为亡夫守孝的装扮。她身形高挑,面容算不上美丽,却棱角分明,带着一股常年风霜侵袭的坚毅。尤其是一双眼睛,即便在看到书房内还有皇帝时,也未曾有半分慌乱,只是平静地扫过,随即定格在苏浅月身上。
那眼神,像藏着刀锋的鞘。
正是忠勇军副将林威的遗孀,林夫人。
她没有理会龙椅上的天子,而是径直走到苏浅月面前,单膝跪地,抱拳于胸前,行了一个标准至极的军礼。
“忠勇军林氏,参见小姐!”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金石之音,在这静谧的书房中回荡。
赵玦瞳孔微缩。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行如此阳刚的军礼,也从未见过一个臣妇,在面见君王时,眼中只有另一个人。
苏浅月上前一步,亲手将她扶起。“林夫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为战而来!”林夫人站直身体,目光如炬,直视着苏浅月,“小姐,北境军情,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听说了。黑狼部叩关,是我等军人的耻辱!”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血性与悲愤:“家夫虽死,忠勇军的魂还在!将士们解甲归田,不是为了在京城里看人脸色,了此残生!沈老将军的教诲,我们一天都不敢忘!”
她的目光扫过那满桌的舆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再次抱拳,这一次,是对着苏浅月深深一揖。
“小姐,无需您开口。忠勇军三千六百七十二名旧部,如今皆在京畿。只要您一声令下,三日之内,全员归营!林氏不才,愿为先锋,率我夫君旧部,再赴沙场,不破黑狼王庭,誓不还朝!”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赵玦的耳边炸响。
他看着眼前的林夫人,再看看一旁神色平静的苏浅月,心中翻江倒海。
他方才还在犹豫,还在权衡,还在计算得失。可这支军队,根本就不在他的计算之内。他们的忠诚,他们的热血,他们的请战,全都绕过了他这个皇帝,径直递到了苏浅月的面前。
这是一种何等可怕的凝聚力。
这一刻,他心中那点对皇权被挑战的芥蒂,瞬间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震撼,是感动,甚至……是一丝身为君王的羡慕。
他羡慕沈老将军,人死魂存,威望不减。
他也羡慕苏浅月,无需一言一语,便有如此悍将,甘为驱驰。
他终于明白,忠勇军的“忠”,忠于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由沈家传承下来的,保家卫国的信念。而苏浅月,正是这个信念的继承者。
赵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上前,亲自扶住了再次准备下拜的林夫人。
“林夫人,请起。”
他的声音不再有帝王的威严,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林夫人这才正眼看向他,眼中虽有尊敬,却无畏惧。
赵玦看着她,又看向苏浅月,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幅巨大的舆图上,落在了“雁门关”那三个字上。
他知道,从今夜起,大雍的命运,北境的战局,都将系于眼前这两个女子,以及那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军队身上。
他不再犹豫,沉声道:“林夫人,朕,准你所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封忠勇军副将林氏为‘讨逆先锋将军’,即刻起,重组忠勇军,三日后,兵发北境!所需粮草军械,户部、兵部,全力支持!”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苏浅月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托付,有期许,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书房。他要立刻回宫,连夜召见内阁与六部尚书。他知道,今夜之后,整个朝堂,都将为他这个疯狂的决定而掀起滔天巨浪。
但这一次,他不想再听那些无休止的争吵了。
书房内,随着赵玦的离开,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苏浅月看着林夫人,这位坚毅的女子,眼眶中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水。
“小姐……”林夫人声音哽咽,“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苏浅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辛苦了。但现在,还不是激动的时候。”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落在了那条通往“白月湖”的死亡之路上。
“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