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月正在给助教预备班的学生们上课,闻言只是笑了笑:“随他们说去。故事越离奇,传得才越快。咱们要的,不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雍华女学,教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吗?”
事实也确实如此。
京城东安渠边上,最大的“王记染坊”里,王掌柜的婆娘正拿着鸡毛掸子,追着自家男人满院子跑。
“你个死脑筋!我听说了,人家女学堂的法子,是让大家伙儿凑钱买新机器,做出来的布颜色更好,还省水!你非不信,守着你那几个破染缸,早晚喝西北风去!”
隔壁的“李家糕点铺”,李掌柜正对着算盘发愁,他婆娘端着一碗绿豆汤过来,有意无意地说:“当家的,我听说女学堂的学生说,咱们淘米剩下的水,兑上草木灰,是顶好的肥料。咱们后院那片菜地,要不试试?省下的菜钱,也能给娃扯块新布了。”
更远处,一间破旧的瓦房里,一个年轻的母亲正抱着女儿,在她手心上一笔一划地教着:“这个字,念‘人’。我托人问了,雍华女学不光收大姑娘,也收咱们这样的小女娃。你好好学,将来长大了,也去做个像林晚姑娘那样,能给尚书大人出主意的人。”
一股看不见的气流,正在京城的底层悄然涌动。从前,女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的是东家的长短,西家的里短。如今,她们的话题里,多了“行会”、“账目”、“学堂”这些新鲜词儿。她们的眼神里,也少了几分麻木,多了几分活泛的光彩。
雍华女学门口的问询者,络绎不绝。不再是那些想来镀金的贵女,而是真正想来学本事的妇人、商户家的女儿,甚至还有几个大胆的农妇,牵着自家闺女,羞怯地站在门口,只为问一句:“俺家娃,也能进吗?”
这股自下而上的风潮,终于在五日后,吹进了金銮殿。
早朝之上,户部与工部再次为东安渠的拨款之事吵得面红耳赤。
赵玦坐在龙椅上,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此时,工部尚书周正出列,手持玉笏,朗声道:“启禀陛下,臣有一策,或可解东安渠之困。”
他将一份奏疏呈上。那份奏疏,比林晚的《刍议》详尽了十倍,不仅有具体的预算,还有分阶段实施的流程图,甚至连可能出现的民事纠纷,都预设了解决方案。但其核心,依旧是“以民治渠,以渠养民”那十二个字。
奏疏念罢,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户部尚书张了张嘴,想说“钱从哪来”,却发现这法子几乎不用国库出大钱。
礼部尚书想说“与民争利”,却发现这法子处处都在为民谋利。
连最爱挑刺的几个言官,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这法子,太周全,太务实,简直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尚书大人能想出来的。
赵玦看着那份奏疏,眼中异彩连连。他当即拍板:“周爱卿此法甚妙!便依你所奏,在东安渠先行试办。若有成效,当推行天下!”
“陛下圣明!”周正躬身领命,退回队列中,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苏哲站在队列里,看着周正的背影,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别人看不出,他却看得分明,这法子里的许多细节,分明带着女儿浅月平日里办女学时的影子。他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担忧。
就在退朝的钟声即将敲响之际,一个身影从言官队列中闪出,跪倒在地。
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承。一个出了名的老顽固,也是宁王赵承当年安插在朝中的一枚暗棋,只是藏得极深,连上次的大清洗都躲了过去。
“陛下,臣有本奏!”刘承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划破了朝堂上刚刚缓和的气氛。
赵玦皱了皱眉:“刘爱卿有何事?”
刘承重重叩首,声色俱厉:“臣要参,雍华女学!”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丞相苏哲的身上。
刘承仿佛没有看到那些目光,自顾自地高声道:“古语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妇人干政,乃亡国之兆!如今京中歪风四起,竟有女子公然聚会议论国事,妄图左右朝局,此皆为雍华女学妖言惑众所致!此等伤风败俗、动摇国本之所,若不严加整治,我大雍危矣!臣,泣血恳请陛下,下旨彻查雍华女学,封其学堂,焚其劣书,以正视听!”
他的声音在金銮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哲的心上。
他来了。
苏浅月最担心的反扑,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狠毒,一开口,便要将女学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