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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刚过,汀兰水榭的灯火依旧亮着。
青禾快步从院外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和凝重。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书案前,将一枚藏在袖中的、已经烧得半焦的平安符,放在了苏浅月面前。
这是“金玉满堂”的紧急信号。符燃,代表行动受阻,人,可能出事了。
苏浅月正在翻阅医书的手指停住了。她拿起那枚焦黑的符,指腹轻轻捻过上面的灰烬。
“人呢?”她的声音很平静。
“‘金玉满堂’的暗哨看到阿六被陈府管家带进了后院,就再没出来。这枚符,是阿六在被带走前,借着添酒转身的瞬间,用藏在指甲缝里的火石引燃,悄悄丢进廊下盆栽里的。”青禾的声音压得很低,“暗哨不敢靠得太近,只在陈府侧门守着,一个时辰前,他看到一辆拉泔水的马车从侧门出来,车上……盖着一张破草席。”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浅月沉默了片刻,将那枚残符收进一个锦盒。
“他传回来的消息呢?”
“在城南的死信箱里找到了。”青禾从怀中取出一张极小的纸卷,递了过去,“用的是最高等级的密文,只有东家和您能看懂。”
苏浅月展开纸卷,上面只有几个用特殊药水写成的符号。她将纸卷凑到烛火上微微一烤,一行娟秀的小字浮现出来:
“巳蛇夜会,谈及李茂,事涉雁门。陈二多言,已泄。”
短短十六个字,却包含了惊天的信息。它不仅证实了陈家与宁王余党的勾结,更点明了他们的目标和关键人物。而最后四个字,更是让苏浅月瞬间明白了阿六的处境。
他不是失手被擒,他很可能是为了将“陈季常酒后泄密”这个关键信息传递出来,而故意暴露了自己。
苏浅月缓缓闭上眼。胸中有一股混杂着愤怒、惋惜和冰冷杀意的复杂情绪在翻涌。她知道,在这样的权谋斗争中,牺牲在所难免。可当牺牲真切地发生在她认识的人身上时,那感觉依旧像被针扎一样,尖锐而清晰。
“小姐……”青禾看着苏浅月紧握的拳,有些担忧。
“我没事。”苏浅月睁开眼,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清明和决绝,“阿六用他的命,换来了我们最需要的东西。我们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她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脑中飞速地运转。
陈敬德以为他处理掉了一个“小杂音”,却不知道,这个“杂音”已经将他最核心的秘密,一字不漏地送了出来。
现在,轮到她出招了。
直接将消息捅给赵玦?不行。没有物证,仅凭一个“失踪”的杂役传回的消息,扳不倒陈家,反而会让他们警觉,甚至会加速他们的计划。
她要用的,是阳谋。
“青禾。”
“奴婢在。”
“我要你,再散一个消息出去。”苏浅t月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光芒,“这次,不要遮遮掩掩,要让它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京城所有该听到的人的耳朵里。”
“小姐请吩咐。”
“就说……”苏浅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淬了毒的耳语,“陈家治家不严,后院起火。昨夜寿宴,有个负责添酒的下人,偷听到了陈家主与贵客在书房的密谈。那下人贪财,将听来的话卖给了对家,如今已经卷了银子跑路了。”
青禾愣住了。这个谣言,听起来只是普通的豪门秘闻,似乎没什么杀伤力。
苏浅月看着她不解的神情,继续道:“重点,不在于下人跑路。重点在于,他卖出去的‘话’,是什么。”
她走到青禾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让外面的人‘知道’,那个下人听到的内容是——‘巳蛇大人夜访陈府,在书房与陈家主密谈了一个时辰,商议了由兵部李茂,亲自前往雁门关,勘验军备’的全部细节。”
青禾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小姐的用意。
之前的“投名状”谣言,是让宁王余党怀疑陈家的“忠诚”。而这一次,是让他们怀疑陈家的“能力”!
一个连如此绝密的会谈都能被下人偷听到、并且泄露得满城风雨的家族,还能信任吗?
巳蛇那样多疑偏执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他会怎么想?他不会觉得是下人偷听,他只会觉得,这是陈敬德故意泄露出来,要么是在试探他,要么就是陈家内部出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叛徒!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们之间那点脆弱的信任,都会瞬间崩塌。
“去吧。”苏浅月将那张写着密文的纸条,重新置于烛火之上,“告诉‘金玉满堂’,这次,我要那条‘蛇’,自己咬断自己的尾巴。”
纸条在火焰中蜷曲,化为灰烬。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一抹诡异的鱼肚白,正从东方地平线上,挣扎着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