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书房里,没有君臣之礼,只有师生之谊。苏浅月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你刚才在课上说的,都只是你的分析,还是……”苏浅月看着她,“你已经准备好了?”
林晓捧着温热的茶杯,手心微微出汗。她知道,皇后娘娘叫住她,绝不仅仅是为了夸赞她几句。
“老师,”她抬起头,鼓起勇气,“学生想回青州。”
苏浅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问她:“你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吗?你面对的,将是整个青州的旧势力。他们会用最恶毒的语言中伤你,会用你想象不到的手段对付你。你可能会受伤,甚至……会有性命之忧。你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你怕不怕?”
林晓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怕。”
她怎么会不怕。她见过那些乡绅的嘴脸,见过他们是如何逼死一个交不出租子的佃户,又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将一个不听话的丫鬟打得半死。
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妹妹林晓举着“女子要读书,要公道”牌子的模样,浮现出那些在女学里第一次拿起书本,眼中闪烁着光芒的姐妹。
“可是老师,我更怕她们的希望,会就此熄灭。”林晓的声音重新坚定起来,“我妹妹还在那里,我不能让她失望。雍华女学所有的姐妹都在看着,我不能让她们觉得,我们学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只能在口头上议论,什么都做不了。”
她站起身,对着苏浅月,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学生林晓,请命,愿为前驱,赴任青州。若此去能为新政扫清障碍,为青州女子打开一条生路,万死不辞。”
苏浅月扶起她,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倔强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她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好,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不过,‘万死不辞’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我要你活着,漂漂亮亮地赢下这一仗,再风风光光地回来。”
当晚,苏浅月拿着林晓的分析报告和她亲笔写的请命书,去找了赵玦。
御书房里,赵玦听完她的计划,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让一个女学生,去当通判?浅月,你这是胡闹!”他想也不想就否决了,“通判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负责监察知府,参议政事,自开国以来,何曾有过女子任此要职?这道旨意发下去,整个朝堂都要炸开锅!”
“炸开锅,就让他们炸。”苏浅月把林晓的报告拍在他面前的龙案上,“陛下,你先看看这个。你派去的那个新知府,两个月了,连青州城里有几家大户都没摸清。林晓呢?她人还在京城,就已经把青州乡绅的裙带关系、利益纠葛,分析得一清二楚。你告诉我,谁更适合去处理青州的烂摊子?”
赵玦拿起报告,越看越心惊。这份报告的深度和锐度,远超许多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吏。
苏浅月继续道:“青州的问题,核心是女人的问题。你让一个大男人,怎么去处理人家的家务事?怎么去丈量人家的嫁妆田?林晓是女子,她能进得了那些后院,听得到那些男人听不到的真话。她不是去当官,她是去治病。你这位皇帝,难道还要因为大夫的性别,就眼睁睁看着病人烂死吗?”
赵玦被她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放下报告,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朕说不过你。”
“不是我说得厉害,是事实摆在眼前。”苏浅-浅月走到他身边,放软了语气,“陛下,我知道这很难,会招来无数非议。但任何变革,都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们不让她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女子究竟能不能撑起这片天?”
赵玦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拿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盖上了代表着至高皇权的玉玺。
“朕准了。”他将圣旨递给苏浅月,眼神复杂,“不过,朕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她要是办砸了,你这个皇后,得跟着朕一起,被那些老头子的唾沫星子淹死。”
苏浅月接过圣旨,粲然一笑:“淹不死。我水性好得很。”
三日后,早朝。
当内侍监用尖细的嗓音,当众宣读完那道破天荒的圣旨后,整个太和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着雍华女学学生林晓,即刻赴任青州,授通判之职,专司新政推行、督办女学、调处女子权益诸事,钦此!”
死寂过后,是剧烈的爆发。
以礼部尚书为首的一众老臣,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陛下,万万不可啊!女子为官,牝鸡司晨,乃亡国之兆啊!”
“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祖宗之法不可废啊!”
哭嚎声、劝谏声、叩首声,响成一片,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
而御座之上的赵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苏浅月就站在他身侧的珠帘之后,神情平静。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穿着崭新官服的纤细身影,从殿外一步步走了进来。那是一身青色的官袍,样式参照了男款,却又在腰身和袖口处做了修改,显得既端庄又利落。
林晓走到大殿中央,无视了周围那些或震惊、或鄙夷、或愤怒的目光。她对着龙椅的方向,跪倒在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臣,青州通判林晓,叩见陛下,皇后娘娘。臣,即刻启程,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