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的梧桐巷,年味像温水泡开的茶叶,慢慢在巷子里散开。墙角的积雪还没完全化尽,家家户户的窗台上就多了晒着的腊肠、腌鱼,红亮亮的一串挂在木架上,风一吹就晃悠着,把咸香的味道送得满巷都是。苏晚背着书包走过巷口时,总能看见张奶奶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针线缝补着红色的福字,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暖得像老书店里的炭火。
“晚晚,上学去呀?”张奶奶抬头看见她,笑着招手,“过来看看奶奶刚剪的窗花,给你留了张牡丹的,贴在窗户上好看。”
苏晚停下脚步,走到张奶奶身边。竹篮里摆着好几张剪好的窗花,有胖嘟嘟的福娃抱着鲤鱼,有缠绕着藤蔓的梅花,最精致的是那张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边缘还剪着细碎的花纹,阳光一照,像真的要开出香气来。“奶奶您手真巧,这牡丹剪得比画的还好看。”她拿起窗花,指尖碰到红纸,还带着点浆糊的黏腻。
“这手艺还是我年轻时跟巷尾的李婆婆学的,那时候过年,整条巷的窗花都是我们俩剪的。”张奶奶放下针线,拍了拍苏晚的手,“等过几天奶奶教你剪福字,咱们把你家窗户都贴满,热热闹闹迎新年。”
“好呀!”苏晚把窗花小心地放进书包夹层,“对了奶奶,上次跟您说的梧桐巷文化节,您愿意来分享故事吗?林澈说要把您讲的老集市的事整理成文字,到时候还能做成展板呢。”
张奶奶眼睛亮了亮,手里的针线都停了:“愿意愿意!能让年轻人知道以前的事,是好事。我还能把我年轻时用的绣花绷子带去,那可是我嫁过来时我娘给我的陪嫁,上面还绣着我和你爷爷的名字呢。”
“那太好了!”苏晚心里一阵欢喜,“等周末我们去您家拿老物件,顺便帮您整理故事,您看行吗?”
“行,你们随时来,奶奶给你们煮糖水蛋。”张奶奶笑着点头,又拿起剪刀,“快上学去吧,别迟到了,放学了来奶奶家拿腊肠,刚晒好的,让你妈给你炒青菜吃。”
苏晚跟张奶奶道别,背着书包往学校走。梧桐树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上开始冒出一点一点的绿芽,像撒了把碎玉。她想起昨天在老书店,爷爷从柜子里翻出的那本泛黄的《梧桐巷志》,里面夹着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照片上的梧桐巷比现在热闹,青石板路上挤满了人,巷口的集市里有挑着担子卖糖葫芦的,有推着小车卖馄饨的,最显眼的是老书店门口挂着的木招牌,上面写着“文渊书坊”四个墨字,遒劲有力。
“这招牌还是我太爷爷亲手写的,”当时爷爷用布擦着照片,声音轻轻的,“那时候书坊里不光卖书,还能租书,街坊邻居吃完晚饭就来这儿坐着,有的看话本,有的听我太爷爷讲历史,暖炉里的炭火能烧到后半夜。”
苏晚想着这些,脚步不由得慢了些。她忽然觉得,梧桐巷就像一本摊开的老书,每一块青石板都是书页,每一户人家都是文字,而那些老故事、老物件,就是书里最珍贵的插图,等着他们一页一页去翻找,去珍藏。
下午放学,苏晚刚走进巷口,就看见林澈推着自行车站在老书店门口,车筐里放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你怎么在这儿?”她跑过去,看见文件夹上贴着张便签,写着“梧桐巷文化节资料”。
“刚去图书馆查了梧桐巷的历史,找着几篇民国时期的报道,还有一张1938年的老地图,上面标着文渊书坊的位置,比现在的老书店大两倍呢。”林澈打开文件夹,拿出那张复印件地图,手指着上面的红点,“你看,这里原来是书坊的后院,爷爷说以前种着两棵桂花树,每到秋天,满巷都是桂花香,现在后院改成了储物间,不过桂花树还在,就是长得不怎么旺了。”
苏晚凑过去看地图,泛黄的纸面上画着细密的街道,除了文渊书坊,还有“李记茶馆”“王记糖画”的标注,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戏台,标注着“每月初一、十五演皮影戏”。“原来以前巷子里还有戏台呀?我从来没听说过。”她指着戏台的位置,现在那里是一家小小的超市。
“我问了图书馆的管理员,她说以前的戏台是木头搭的,抗战的时候被炸毁了,后来就没再重建。”林澈把地图放回文件夹,“周末咱们去问爷爷戏台的事吧,他说不定还见过皮影戏呢。对了,夏冉说她周末要把她奶奶的旧缝纫机搬到老书店,咱们一起帮忙,顺便整理展览的东西。”
“好啊,我跟我妈说好了,周末去张奶奶家拿老物件,还能学剪窗花呢。”苏晚想起张奶奶的糖水蛋,忍不住笑了,“到时候咱们把收集到的老物件都放在老书店,先摆个临时的展览,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林澈点点头,推着自行车和她一起往巷里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路上,像两条手拉手的线。路过夏冉家时,窗户开着,能看见夏冉正趴在书桌上画画,手里拿着彩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旁边放着一个老式的缝纫机,机身是暗红色的木头,上面还刻着花纹。
“夏冉!”苏晚朝着窗户喊了一声。
夏冉抬头看见他们,立刻挥手:“你们回来啦!快进来看看我奶奶的缝纫机,我刚擦干净,上面的花纹可好看了!”
两人走进夏冉家,客厅里摆着的缝纫机果然亮眼。夏冉奶奶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蓝色的土布:“这缝纫机是1956年买的,那时候我在纺织厂上班,攒了半年工资才买下的,当时整条巷就我家有这么一台,街坊邻居要做衣服都来借,我一夜一夜地帮她们缝,现在想想,那时候虽然累,但是热闹。”
“奶奶,这缝纫机上的花纹是您刻的吗?”林澈蹲下来,看着机身上缠绕的牡丹花纹,刻痕虽然浅了,但还能看清线条。
“是呀,那时候年轻,爱折腾,没事就拿着小刀刻着玩,没想到还能留到现在。”夏冉奶奶笑着摸了摸缝纫机,“你们文化节要带过去,我放心,这机子结实着呢,这么多年都没坏过。”
夏冉拿起桌上的画纸,上面画着文化节的展览布置图:“我想把老物件分区域摆,文渊书坊的东西放左边,老集市的放中间,还有大家的手工艺品放右边,比如张奶奶的窗花、苏晚织的围巾,这样看起来清楚。”
苏晚凑过去看,画纸上还标着每个区域的说明:“文渊书坊区——旧账本、砚台、《梧桐巷志》;老集市区——绣花绷子、缝纫机、旧粮票;手工艺品区——窗花、围巾、时光盲盒。”“夏冉你想得真周到,还可以在每个区域放个小喇叭,循环播放大家讲的故事,这样参观者一边看物件,一边听故事,肯定更有意思。”
“这个主意好!”林澈眼睛一亮,“我家有个旧的录音笔,周末我带来,咱们去录张奶奶和爷爷的故事,到时候就能放了。”
三人围在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夏冉奶奶端来一盘炒瓜子,放在桌上:“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把文化节办得热热闹闹的,我们这些老人也跟着开心。”
离开夏冉家时,天已经黑了,巷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落在青石板上,把积雪融化的水洼照得像碎镜子。苏晚和林澈并肩走着,手里还拿着夏冉奶奶给的瓜子,嗑着嗑着,就想起元旦那天在老书店喝的老白茶,枣香的暖意好像还在喉咙里。
“周末去张奶奶家,咱们顺便把文化节的邀请函写了吧?”林澈忽然说,“写在红色的纸上,再让张奶奶剪点花纹贴上去,送给巷里的街坊,让大家都来参加。”
“好啊!”苏晚点头,“我家还有上次买的洒金红纸,写出来肯定好看。对了,还要邀请学校的老师和同学,让他们也来看看梧桐巷的故事。”
两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苏晚家门口。“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买早餐?巷口的早餐铺新出了豆沙包,听说特别甜。”林澈停下脚步,手里还捏着半颗瓜子。
“好呀,还是老时间,七点在巷口见?”苏晚笑着问。
“嗯,我去占位置。”林澈点头,推着自行车转身,“快进去吧,外面冷。”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灯下,才转身进门。客厅里,妈妈正在厨房煮饺子,热气从厨房飘出来,带着韭菜的香味。“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妈妈端着一盘饺子走出来,“刚张奶奶送了串腊肠来,我给你蒸了半根,快尝尝。”
苏晚坐在餐桌前,咬了一口腊肠,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带着阳光的暖意。“妈,周末我要去张奶奶家学剪窗花,还要帮她整理文化节的故事,可能要晚点回来。”
“行,你去吧,记得帮张奶奶多干点活,她年纪大了,别让她累着。”妈妈给她夹了个饺子,“对了,你爷爷昨天打电话来,说让你周末去他那儿拿点老白茶,说你上次说喜欢喝,他给你装了一小罐。”
“知道啦!”苏晚心里一暖,爷爷总是记着这些小事,就像林澈会记得她怕辣,夏冉会记得她喜欢草莓一样。
周末很快就到了。周六早上,苏晚起得很早,穿上厚厚的羽绒服,背着书包就往张奶奶家走。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树枝上跳着,叽叽喳喳地叫着。张奶奶家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剪刀剪纸的声音。
“奶奶,我来啦!”苏晚推开门,看见张奶奶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红纸,剪刀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着,不一会儿,一只展翅的蝴蝶就剪好了。
“来啦,快坐,奶奶给你煮的糖水蛋刚端上桌,趁热吃。”张奶奶放下剪刀,指了指桌上的白瓷碗,“里面放了桂圆和红枣,补气血。”
苏晚走到桌边,碗里的糖水蛋冒着热气,桂圆和红枣浮在水面上,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糖水滑进喉咙,暖得像揣了个小暖炉。“奶奶,咱们今天先整理故事还是先学剪窗花呀?”
“先整理故事吧,等会儿林澈和夏冉也来,人多热闹。”张奶奶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张旧照片,还有一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这笔记本里记的都是我年轻时的事,有集市的热闹,有跟你爷爷谈恋爱的事,你们看看,能用就拿去。”
苏晚拿起笔记本,封面已经有些磨损,里面的纸页泛黄,字迹是用蓝色钢笔写的,有些地方已经晕开,但依然能看清。“1958年10月,今天跟阿明去集市,他给我买了串糖葫芦,酸得我牙都快掉了,他却笑得像个傻子……”她轻声念着,仿佛看到了年轻的张奶奶和爷爷在集市上牵手走着的样子,糖葫芦的甜味好像都飘到了眼前。
“阿明就是你爷爷,那时候他在巷口的木工房干活,手巧得很,给我做过木梳子,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张奶奶坐在旁边,眼睛里满是回忆,“那时候的集市可热闹了,有卖的,有耍猴的,还有卖小泥人的,你爷爷第一次跟我表白,就是在卖泥人的摊子前,他给我买了个捏着花的小泥人,说以后要像泥人一样,跟我永远在一起。”
苏晚把笔记本小心地放进书包,又拿起一张旧照片。照片上的张奶奶穿着蓝色的布拉吉,扎着两个麻花辫,手里拿着一个绣花绷子,旁边的爷爷穿着中山装,手里拿着木工刨子,两人站在木工房门口,笑得特别灿烂。“奶奶您年轻时真漂亮,爷爷也很精神。”
“那时候穷,没什么好衣服穿,但是心里高兴。”张奶奶摸了摸照片,“后来木工房拆了,盖了现在的超市,你爷爷还难过了好几天,说那是他待了一辈子的地方。”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夏冉和林澈走了进来。夏冉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文件夹,林澈背着一个黑色的包,里面装着录音笔和笔记本。“奶奶好!”两人齐声问好,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快坐快坐,奶奶给你们拿瓜子。”张奶奶笑着起身,给他们倒了杯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