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都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发笑。他们从这个男人狼狈的吃相里,看到了一种令人心酸的脆弱。
一碗粥很快见底,高远甚至用意犹未尽的舌头,将碗底舔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碗,拿起那半个咸鸭蛋,一口咬下去,那股咸香的油脂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
吃完,他呆呆地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那股总是盘踞在他眉宇间的暴戾和癫狂,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他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肉体上的。
陈玄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他看着高远,懒洋洋地开口:“现在,还觉得那个‘魔鬼’在跟你说话吗?”
高远愣了一下,他仔细地“听”了听自己的内心。
那个尖锐、刻薄、如同诅咒般的声音,似乎……变小了。它还在,像一只躲在角落里的老鼠,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能占据他的整个脑海,肆无忌惮地叫嚣。
“它……它好像怕了。”高远喃喃自语,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希望的光。
“不是怕了,是饿了。”陈玄纠正道,“你把它喂饱了,它自然就没力气吵了。”
高远似懂非懂。
陈玄打了个哈欠,从躺椅上起来,走到石桌旁。笔仙小倩早已心领神会地铺好了黄纸,研好了朱砂。
陈玄拿起毛笔,饱蘸朱砂,手腕悬停在纸上。
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了眼睛。院子里的风仿佛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笔尖。
下一刻,他手腕一动,笔走龙蛇。
没有复杂的符文,没有玄奥的咒语,只是几个极其简单的字,一气呵成。那笔画,看似随意,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能安抚世间一切的焦躁。
一张“静心符”,成了。
他将符纸递给高远。
“烧了,兑水喝。”
高远双手接过那张还带着朱砂墨香的符纸,纸上那几个字仿佛有生命一般,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指尖,悄然渗入他的心脾。
他没有任何犹豫,找林晚晴借了火机,当场将符纸点燃。火苗升起,黄纸在火焰中蜷曲,化作一缕青烟和一撮灰烬。他将灰烬倒入半杯清水中,仰头一饮而尽。
符水入喉,并无异味。
但就在那水流过胸口的一瞬间,高远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清凉之气,从丹田升起,直冲脑海。那股气息所过之处,仿佛将他脑子里那些盘根错节的焦虑、自我怀疑、偏执和恐惧,连根拔起,涤荡一空。
那个一直折磨他的“魔鬼”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不是变小,不是躲藏,而是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
高远呆立在原地,良久,两行清泪从他清明了许多的眼中滑落。
他缓缓转身,朝着陈玄,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不是跪拜,而是发自肺腑的敬重。
“多谢……陈大师。”
陈玄摆了摆手,重新躺回他的椅子,拉过薄毯盖在身上,嘴里含糊地说道:“回去,好好睡一觉。醒了之后,想画就画,不想画就出去走走。你的手比你的脑子,更懂怎么画画。”
高远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躺平堂。
他的背影依旧消瘦,但步履却不再踉跄。那是一种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轻盈。
院子里,寂静过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惊叹。
“神迹!这简直就是神迹啊!”
“一碗粥,一张符,就把一个快疯的人给救回来了!”
“陈大师……真乃在世神仙!”
林晚晴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已经开始发出轻微鼾声的陈玄,心里五味杂陈。她走到石桌旁,看着笔仙小倩正在收拾笔墨,忍不住问:“他这……算是治好了?”
小倩停下动作,抬起头,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林晚晴。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苍白的手指,沾了一点残留在砚台里的朱砂,在桌上,轻轻写下两个字。
“心药。”
林晚晴看着那两个字,若有所思。
而此时,没有人注意到,笔仙小倩写完字后,目光落在了地上一点被风吹落的,烧剩下的符纸灰烬上。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霜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复杂的、类似追忆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