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闪过无数高僧大德对他讲过的经文,闪过无数哲学家写下的艰深论着,闪过自己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的痛苦思索……所有的一切,最终,指向了这个简单到近乎侮?的答案?
荒谬。
可笑。
他想反驳,想质问。
但那最后一句话,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用几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坚固外壳,直抵最柔软的核心。
“你想那么多,不累吗?”
累吗?
这个问题,像一道开关,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他想起为了第一个一百万,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胃里烧得像火炭;他想起为了击败对手,在谈判桌上字字机锋,精神紧绷到几乎断裂;他想起站在财富的顶峰,却在深夜里被无边的空虚和恐惧包裹,只能靠酒精和安眠药入睡。
他想起自己散尽家财,踏上所谓的“寻道之旅”,在雪山上冻得瑟瑟发抖时,想的不是什么宇宙真理,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他在沙漠里口干舌燥,濒临脱水时,脑子里没有丝毫关于生死的哲学思辨,只有一个念头:水,我想喝水。
他以为自己在追寻“意义”,可身体最诚实的反应,却永远是:饿,渴,冷,累。
他一直以为,吃饭是为了活着去赚钱,睡觉是为了醒来去战斗。他把这些最基本的需求,当成了达成更高目标的“工具”。
他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地,为了“饿”而吃饭,为了“困”而睡觉。
他的人生,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马拉松,他自己是自己的监工,不停地鞭策自己向前跑,却忘了问自己,为什么要跑,要跑到哪里去。
他不是在活,他是在“完成”一场名为“人生”的任务。
累。
他真的,太累了。
这个念头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那张常年因为思考和焦虑而紧绷的脸,在这一刻,忽然松弛了下来。
他看着那个依旧背对着他,似乎已经再次睡着的年轻人,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他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笑着笑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最后,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那双干涸的眼眶里汹涌而出。
他不是在哭,他是在“排洪”。将积压了几十年的疲惫、焦虑、迷茫,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一次性地倾泻出来。
林晚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上前安抚,却又停住了脚步。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蜕变,任何外界的干预,都是一种打扰。
钟山笑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直到最后,他浑身脱力,笑声和哭声都化作了粗重的喘息。
他擦掉脸上的泪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不再空洞,反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宁静。
他朝着躺椅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九十度,标准而郑重。
“谢谢。”
他没有说“谢谢大师指点”,只说了这两个字。
说完,他直起身,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那身昂贵的西装,在他身上不再是囚服,而仅仅是一件衣服。他眼里的疲惫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对世界重新燃起的、温和的好奇。
他转身,向院门口走去。
“钟先生,”林晚晴忍不住开口,“您要去哪儿?”
钟山停下脚步,回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先去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然后,找个舒服的旅馆,好好睡一觉。”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那辆黑色的宾利,没有丝毫停留,平稳地驶离了小镇。
林晚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豪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心里翻江倒海。
她回头,看着躺椅上那个似乎从头到尾都没醒过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饿了吃饭,困了睡觉。
一句最简单不过的废话,却为一个亿万富翁解开了人生的终极枷锁。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境界?
大道至简。
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四个字。
或许,陈玄的“懒”,本身就是一种道。一种最贴近生命本源的、返璞归真的大道。
就在林晚晴心潮起伏,对自家老公的崇拜即将突破天际之时,院门口,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得体,但神情焦灼。她一边往里探头探脑,一边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胳膊和脖子。
林晚晴这才注意到,女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疹子,看起来触目惊心。
女人看到了林晚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请问……这里是陈大师的‘躺平堂’吗?求求你们,救救我!我这怪病,快把我折磨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