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这条龙，快被活活困死了。”
陈玄的声音不大，在这间死气沉沉的药堂里却清晰得像一声惊雷。
姑娘脸上的泪痕未干，茫然地抬起头，那双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解和委屈。“龙？我们家……哪有龙？”
就连林晚晴也觉得陈玄的话有些过于玄乎，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说明白点。
“我爷爷……我爷爷他……”姑娘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下意识地维护着自己的亲人，“这些药罐都是我爷爷亲手摆的，他说我们家世代行医，药材的摆放都遵循着古法，不能乱动分毫的。”
在她看来，爷爷就是天，爷爷说的话就是真理。这面药柜，这几百个药罐，是他们家几代人的心血和传承，怎么会是害人的东西？
“古法？”陈玄嗤笑一声，那神情像是在听一个三岁小孩说自己读懂了微积分，“古法是活的，人是死的。他这是把古法读成了死法。”
他懒得再多费口舌，迈开步子，走到了那片密密麻麻的药罐架前。林晚晴和姑娘也赶紧跟了过去。
站得近了，那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愈发浓重，仿佛空气都凝固成了半流质的胶水，让人呼吸不畅。
陈玄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像个挑剔的检阅官，点向了最底层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药罐。罐身上，用朱砂写着两个字——“龙骨”。
“龙骨，取飞龙升腾之意，性属阳，能镇惊安神，本该置于高处，承接天气。”陈玄的语气懒洋洋的，像是在给两个文盲上启蒙课，“他倒好，直接给你塞进了最底下这个阴湿的角落，常年不见光。这不叫供奉，这叫活埋。龙气被压，整座宅子的阳气，先断了一条腿。”
他的手指又向上移动，点在了并排摆放的两个罐子上，一个写着“龙骨”，另一个写着“虎杖”。
“龙争虎斗，听过没？龙骨虎杖，一升一降，一阳一阴，本是相互制衡的药对。可你把它们俩像斗鸡一样并排摆在一起，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斗法。它们俩是痛快了，可这屋子里的气场，天天被搅得乱七-八糟，跟一锅煮沸了的粥一样。人待在这种地方，心神能安宁才怪了。”
姑娘的嘴巴微微张开，她看着那两个她从小看到大的药罐，第一次觉得它们是如此的陌生。
陈玄的手指继续移动，划过一排排整齐的药罐，每指一处，便说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错误”。
“沉香，质重而降，主静心安神，你非要把它放在最顶上风口的位置，它的气沉不下来，全被吹散了，白瞎了这好东西。”
“泽泻，利水渗湿，属阴中之阳，你却把它跟一堆火性的药材比如附子、干姜放在一起。水火相冲，药性相克，这哪是药柜，这是战场啊。”
他一口气指出了七八处错漏，每一处都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荒谬，却又隐隐暗合某种不为人知的道理。
姑娘的脸色从最初的委屈不解，渐渐变成了震惊和苍白。她爷爷奉为圭臬的摆放方式，在陈玄口中，竟然错得一塌糊涂，漏洞百出。
陈玄最后收回手，插回裤兜，做了一个总结性的陈词。
“你爷爷大概是看了几本残缺的古籍，学了点皮毛，就以为自己掌握了天地至理。他知道药分五行，却不知道五行还有生克制化；他知道药有阴阳，却不知道阴阳还需要平衡流转。”
他打了个比方，通俗易懂，却也刻薄得要命。
“这就好比一个厨子，知道盐是咸的，糖是甜的，但他做菜的时候，把一整袋糖全倒进了排骨汤，又把一整罐盐撒在了蛋糕上。你觉得，这做出来的是菜，还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