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之内，一切异象都已平息。
那只还在穹顶上“流泪”的加湿器巨眼，那变成了泡脚盆的混沌能量，以及那些柔软的硅胶按摩刀刃，都随着王座上那个身影的起立，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死寂，再度笼罩了大殿。
但这一次的死寂，与之前的冰冷不同，多了一丝来自远古的、厚重到令人喘不过气的尘埃感。
王座前，那团笼罩着“一号”的迷雾，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真正的面容，第一次，清晰地展现在陈玄面前。
那是一张无法用“英俊”或“丑陋”来形容的脸，五官的轮廓与外面的复制人别无二致，但他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如同古老岩石般的质感，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仿佛承载了亿万年的风霜。
他的眼神，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那双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与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燃尽了所有情绪后，只剩下灰烬的、极致的疲惫。那是一种看穿了文明的兴衰、见证了世界的生灭后，才会有的眼神。
“凡人，你以为，这只是一场关于‘秩序’与‘混乱’的争斗吗？”
“一号”的声音，变得沙哑、古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风化的岩石缝隙中挤出，带着历史的回响。
“你错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陈玄的身体，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这不是选择题，而是……宿命。”
他看着陈玄，用一种陈述历史的平静语气，说出了一句足以颠覆整个世界认知的话。
“在你出现之前，我已经毁灭过一个世界了。一个……与你一样，充满了‘混乱’与‘自由’的世界。”
话音落下，他缓缓抬起手。
整个神殿的景象瞬间改变。
不再是空旷死寂的大殿，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流光溢彩的碎片，重新组合成一幅幅鲜活得不可思议的画卷。
陈玄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城市里。城市的建筑，没有任何两座是相同的，有的像巨大的、正在唱歌的贝壳，有的像一棵缠绕着星辰的古树，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变幻着形状的、彩虹色的果冻。
天空中，不止一个太阳。一个金色的太阳旁边，还挂着一个蓝色的、一个紫色的，它们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轨迹，悠闲地散着步。
地面上，长着腿的蘑菇，正礼貌地给一朵飞驰而过的蒲公英让路。河流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液态的星光，偶尔还有几条长着翅膀的鱼，从河里一跃而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又重新潜入星光之中。
这个世界的生灵，形态各异，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他们似乎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遵循任何规则。一个男人心念一动，背后就长出了一对华丽的翅膀，载着他飞向远方；一个女孩哼着歌，指尖便绽放出一朵永不凋零的水晶玫瑰。
这是一个由“梦想”和“随心所欲”构成的世界。
混乱，自由，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陈玄看着这一切，眉头微微挑了一下。说实话，这个地方看起来……还挺适合睡觉的。
然而，画卷的色调，开始悄然变化。
那个长出翅膀的男人，因为想飞得更高，翅膀变得越来越大，最终遮蔽了半个天空，让下方的城市陷入了永恒的阴影。
那个能创造水晶玫瑰的女孩，因为一次失恋，她的悲伤，让整个城市下起了锋利如刀的、黑色的水晶雨，无数生灵在哀嚎中被切割成碎片。
一个孩子，仅仅因为不喜欢天空的颜色，就用蜡笔，将三个太阳涂成了他认为更“好看”的黑色。于是，世界失去了光明与温暖。
混乱，开始失控。
自由，演变成了极致的自私。
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世界之上，肆意修改着现实的规则。法则开始崩溃，物理常数变成了可以随意揉捏的橡皮泥。空间像破碎的镜子，时间像一盘打乱的磁带。
最终，整个世界，在一场盛大而荒谬的“狂欢”中，自我解体了。
它没有被外力摧毁，而是被自身的“自由”，彻底撕碎，最终坍缩成了一个无限小的、归于“无”的点。
而在这场大毁灭的最后，一缕幸存下来的、承载了整个世界所有“痛苦”与“悔恨”的意志，逃逸了出来。
幻象消失，神殿恢复了原样。
“一号”的眼中，倒映着那个已经逝去的、绚烂而疯狂的世界。
“我，就是那个世界最后的意志。”他沙哑地说道，“我曾是那个世界的‘根’，是它们的‘盖亚’。我赋予了它们无限的自由，却亲眼看着它们，用这份自由，杀死了自己，也杀死了我。”
他伸出布满裂纹的手，抚摸着身旁的王座。
“所以，我创造了‘天命’，建立了这个‘神域’。这里没有自由，没有意外，没有梦想。这里只有绝对的、永恒的、不会出错的‘秩序’。因为我决不能再允许上个纪元的悲剧，重演一次。”
他将那双疲惫到极点的眼眸，重新聚焦在陈玄身上。
“现在，你明白了吗？你身上那股‘逆转’万物、随心所欲的力量，与毁灭了上一个世界的‘混乱’，同出一源。你，就是这个新纪元诞生的、新的‘灾难之源’。”
一段跨越了纪元的、沉重无比的真相，被缓缓揭开。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听到这样宏大而悲壮的史诗后，恐怕都会心神剧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然而，陈玄，只是安静地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