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闲没有出声打扰,也没有上前帮忙。她只是安静地走到躺椅边,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被多重规则封印的黑色石头,以及她那台魂导计算器,并排放在茶几下方一个最不易被碰到、且处于视觉死角的隐蔽位置。然后,她才如同卸下所有重担般,缓缓地将自己陷进躺椅那完美承托身体的曲线里。
她伸出手,端起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清茶,凑到唇边,象征性地轻轻吹了吹其实并不存在的浮沫,然后小啜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清雅回甘的香气,顺畅地滑入喉咙,一股明确的暖意随之在胃里扩散开来,并迅速流向四肢百骸,进一步舒缓着那萦绕在精神深处的疲惫感。
接着,她打开食盒,纤长的手指拈起一块被做成可爱小兔子形状的、雪白的奶糕,动作自然地放入口中。甜度被控制在完美的阈值,口感绵密如云,醇厚的奶香瞬间弥漫——所有感官数据都与她内部数据库中标记为“高偏好”的类别高度吻合。
完成了这一系列带着仪式感的放松步骤后,她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个依旧在与书架和书籍“艰难搏斗”的背影,用她那平日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平稳的语调说道:“书,拿反了。”
墨渊的动作猛地一僵,定在了原地。
他悻悻地哼了一声,把那只厚重无比的书籍从缝隙里重新抽了出来,果然看到封面上的烫金标题是倒着的。他也没有流露出丝毫被戳穿的尴尬,只是随手将书正过来,略显粗暴地胡乱塞进了那个空隙,然后象征性地拍了拍其实并没有多少灰尘的手掌,慢悠悠地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表情。
“哦,回来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顺便揉了揉自己那头看起来总是乱糟糟的黑发,“外面吵吵嚷嚷的,乌烟瘴气,还是咱这儿最清净,对吧?”
云闲没有回答他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甚至可以说是多此一举的问题。她只是伸手将扶手上那条柔软的薄绒毯拉了过来,细致地盖在自己身上,调整了一个能让全身肌肉都得到支撑的、最舒适的姿势,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嗯。”
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鼻音,从毯子边缘逸出,裹挟着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的满足倦意,算是给了他回应。
墨渊站在原地,看着几乎在几个呼吸间就进入了深度放松与休眠状态的云闲,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而那总是耷拉着的嘴角边缘,却勾起了一个极淡极淡、仿佛错觉般的柔和弧度。他不再停留,拎起自己那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酒壶,迈着惯常的、略显懒散的步子,晃晃悠悠地走向藏书楼更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里,如同一个本就属于这里的、悄然融入背景的幽灵。
明媚而柔和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被切割成一道道倾斜的、静谧的光柱,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其中翩然起舞,如同流动的金粉。清雅的茶香、糕点甜而不腻的香气,与古老书籍散发出的、令人安心的纸墨沉香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一首独一无二、效力卓绝的安眠曲。云闲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而平稳,意识正顺从着身体的渴望,向着深沉无梦的睡乡安稳滑落。
她并不知道,也无意去动用任何算力探究——墨渊是如何如此精准地计算出她归来的时间点,并恰到好处地备好了这一切她所需乃至所喜的物品。在她的认知逻辑里,这仅仅是环境参数高度符合甚至超越了预期,显着降低了生存与恢复的成本,是一组值得记录在案、并标记为“正向反馈”的数据。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代表着“绝对静止”的黑暗边界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并非来源于任何物质世界的、“被注视”的感觉,如同一颗被无形之手投入万籁俱寂深潭的石子,在她那片已趋于“绝对静”的、平滑如镜的精神世界最边缘,漾开了一圈细微到几乎无法被任何仪器探测到的涟漪。
那注视,并不带丝毫恶意,反而透着一种超越凡俗理解的、如同星空般浩瀚的平静,与一丝……纯粹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