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暗渠·潜行(1 / 2)

天色在杀戮与混乱中艰难地透出一丝微光,铅灰色的云层厚重低垂,仿佛苍穹也不堪重负,要将整座秦京压垮。清平坊内,骚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涟漪尚未完全平息。零星的呼喝、兵刃破风的锐响、以及伤者压抑的呻吟,仍如同鬼魅般在坊墙上空盘旋、碰撞。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尘味、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紧张与恐惧,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坊门处,已然戒严。披甲执锐的兵卒数量比平日多了数倍,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出的人影。盘查变得极其严苛,尤其是对那些面带惊惶、形色匆匆、或是身上带着些许狼狈痕迹的人,几乎不由分说便被拽到一旁,厉声喝问,稍有迟疑便会引来更粗暴的对待。恐慌在等待出坊的人群中无声蔓延,每个人都低垂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尘埃里。

赵记菜行的骡车车队,此刻便陷在这缓慢蠕动的出坊队伍中,如同激流中笨拙的木筏。拉车的几头老骡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车把式赵老三,一个面色黧黑、常年与泥土打交道的中年汉子,此刻额头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缰绳,目光时不时地、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偷偷瞥向跟在车队最末尾、那三个几乎将头埋进胸口的新“帮工”。

陈掌柜昨夜送来的那包沉甸甸的银钱,足够他一家老小在乡下置办几亩薄田,安稳度日数年。但这富贵险中求的“险”字,此刻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脖颈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只盼着能尽快离开这鬼地方,将这几个烫手山芋送出去,然后远远躲开。

蓝晓莹紧紧攥着身上粗糙的布衣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肌肤,却远不及她心中的恐惧。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周围那些明晃晃的刀枪和兵卒凶悍的面孔,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弟弟昨夜那斩钉截铁、却又充满不容置疑的叮嘱:“低头,别说话,跟着走。”每一个字都像烙印,刻在她的心神上。她能感觉到身旁丈夫周大牛身体的僵硬,他努力挺直了些总是显得有些佝偻的腰背,试图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身躯将她和婆婆护在身后,但他那双布满厚茧、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同样的惊涛骇浪。婆婆周氏更是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臂弯里,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若非蓝晓莹暗中用尽全力搀扶着她的胳膊,只怕她早已瘫软在地,引来灭顶之灾。

蓝景行如同一个真正被坊内骚乱惊扰、急于出城办事的普通路人,混在队伍稍前一些、与赵记车队若即若离的位置。他微微佝偻着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虑与不安,完美融入了周围恐慌的人群。然而,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破妄瞳》的力量已悄然运转到极致。坊门处每一个守卫的气息强弱、站位角度、盘查时细微的习惯性动作、乃至他们之间眼神交流所传递的讯息,都如同清晰的图谱,印入他的意识海中。他敏锐地察觉到,守卫们紧绷的神经和有限的注意力,大多被那些形单影只、神色异常激动或身上带伤的人所吸引。对于赵记这种有固定行当、人员相对熟悉、且带着大量货物(能有效遮挡视线和阻碍快速行动)的车队,盘查反而显得有些流于形式,更多是依靠直觉和威慑。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车队终于蠕动到了坊门前。

“停下!干什么的?”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队正模样的军官上前一步,声音沙哑而充满压迫感,目光如同冰冷的刮刀,扫过车队和每一个人的面孔。

赵老三心脏猛地一缩,脸上瞬间堆起近乎谄媚的笑容,哈着腰快步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货单和所有伙计、帮工的凭牌双手奉上:“军爷,军爷辛苦!小的是赵记菜行的,给西市几家大酒楼送今日的新鲜菜蔬,耽搁不得。这些都是行里的老伙计和临时请来帮忙的乡下亲戚,手脚都麻利得很。”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隐蔽而熟练地将一小块分量不轻的碎银子塞进了队正的手中。

队正掂量了一下手中银块的重量,冰冷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车队,尤其在蓝晓莹三人身上停留了更久。三人依旧死死低着头,粗布衣服上甚至还沾着些在暗处故意蹭上的泥土草屑,那副因长期营养不良和此刻极度恐惧而显得格外孱弱畏缩的姿态,与京城底层最常见的、挣扎求生的贫苦帮工别无二致。

“都抬起头来看看。”队正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虽然因为银子而少了些厉色,但程序依旧要走。

蓝晓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周大牛的呼吸骤然停止,周氏更是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风吹散的呜咽。就在这千钧一发、命运悬于一线之际——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动静都要沉闷、仿佛地底惊雷般的爆炸声,猛地从清平坊深处、靠近那处空置小院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更加凄厉混乱的惨叫和惊呼,甚至隐约可见那个方向有黑色的浓烟裹挟着火光腾起!

“怎么回事?!”

“哪里爆炸?!”

“是那些幽冥教的妖人!他们还有后手!”

坊门处的守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彻底吸引了注意力!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警惕。原本井然有序的盘查队伍也瞬间骚动起来!

那队正脸色剧变,再也顾不上眼前这几个怎么看都像是被吓破胆的“帮工”,一把将凭牌塞回赵老三手里,不耐烦地用力挥手,声音急促:“快走快走!别他妈挡着道!后面的人跟上!”

赵老三如蒙大赦,连滚爬回车上,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催促伙计们:“快!快走!”鞭子在空中甩出脆响,骡车碌碌,承载着满车沾着露水的菜蔬和三个刚刚从鬼门关擦边而过的“帮工”,艰难而又迅速地驶出了清平坊那如同巨兽之口、令人窒息的坊门。

直到骡车转过街角,将那片混乱与肃杀远远抛在身后,驶入相对平静的街道,赵老三才感觉自己几乎要虚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蓝晓莹三人更是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只能相互搀扶着,依靠在颠簸的菜筐上,贪婪地呼吸着坊外虽然冰冷、却不再那么压抑的空气。

蓝景行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稍稍松弛了一瞬,但理智告诉他,此刻远未到可以放松的时候。他如同一个寻常路人,不远不近地跟在车队后面,锐利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猎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角落,感知着任何可能存在的追踪气息。在确认暂时安全、无人注意到这支普通菜行车队后,他在一个行人稀少的岔路口,如同鬼魅般骤然加速靠近车队末尾。

“跟我来!快!”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没有多余的解释,蓝晓莹和周大牛几乎是本能地听从,拉着几乎走不动路的周氏,迅速脱离车队,跟着蓝景行钻入了一条狭窄、堆满垃圾、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偏僻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