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爷,”商人犯脸上堆着讨好的、带着几分惶恐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之前承蒙您行方便,让小的打打牙祭,感激不尽。这点小意思,您千万收下,聊表心意……另外,小的……小的斗胆,想求您一件事。”
“说。”蓝景行面色不变,动作自然地将银子纳入袖中,仿佛只是收下一件寻常物件。
商人犯见他没有推拒,胆子稍大了些,语带哽咽地低声道:“小的家中七十老母突发急症,大夫说,急需一味名为‘血竭’的药材吊命续缘。此药甚是罕见难得,小的家中倾尽所有也未能购得……但小的在牢中听闻,据说……据说天牢甲字区里,关着一位原是大内太医的薛姓犯人,他……他私藏了一些珍稀药材,其中或许就有这‘血竭’。小的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得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研末送出去便好……蓝爷,您若能发发慈悲,成全小的这片孝心,小的出去之后,纵是做牛做马,也必当厚报您的大恩大德!”
甲字区?太医犯?私藏药材?
蓝景行心中蓦然一动。甲字区关押的多是身份特殊、背景复杂或案情极其重大的犯人,守卫森严,远非丙丁区可比,以他目前的权限和身份,根本无法涉足。但商人犯提供的这个消息本身,就蕴含着不菲的价值。那位身陷囹圄却仍可能掌握着珍贵资源的薛太医,无疑是他视野中,另一个极具潜力的、值得关注的目标。
“甲字区非我职责所在,看守严密,等闲难以接近。”蓝景行沉吟片刻,语气审慎,“此事难度极大,我只能说,日后若有机会,我会替你留意一二。但你切莫抱太大期望,更不可将此事对外泄露半分,否则,不但事情不成,你我都难逃干系。”
他没有把话说满,既给对方留下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彻底堵死了对方可能四处宣扬、从而引来不必要麻烦的可能性。
“是是是!小的明白!多谢蓝爷!多谢蓝爷肯费心!”商人犯闻言,已是千恩万谢,激动得几乎要跪下磕头。对他而言,在这绝望的困境中,哪怕只是一线微弱的、不确定的希望,也足以成为支撑他坚持下去的救命稻草。
拿着这意外得来、远超寻常跑腿费的二两银子,蓝景行的心思活络了起来。这钱,来得比他风里来雨里去、赚取那点辛苦跑腿费要“轻松”太多,其背后的意义也更为深刻。看来,在这座庞大的天牢之内,有价值的信息、特定的人脉关系、以及恰到好处的威慑力,有时远比单纯的体力劳动,更能换来真金白银,乃至更重要的东西。
傍晚交班之时,王牢头罕见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他叫到值房角落,随手丢给他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
“拿着。”王牢头语气依旧是他那标志性的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上好的金疮药,对内伤淤血、外伤红肿也有些效果。”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瞥了蓝景行一下,才继续道,“年纪轻轻,知道上进是好事,懂得借力打力也不算错。但别仗着练了几天把式,长了点力气,就觉得自己能横着走了。牢里这潭水,深不见底,历来淹死的,多是那些自以为水性不错的。”
蓝景行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了然。白天他应对麻杆李挑衅时那瞬间的闪避和后续的警告,恐怕都没能逃过这位老牢头那双看似昏花、实则洞若观火的眼睛。这赠药之举,表面是关心他可能存在的“伤势”,实则是一种隐晦的安抚,表示自己注意到了他的处境;但同时,那番话更是进一步的、意味深长的告诫,提醒他时刻保持清醒,不要因一点小小的进展就忘乎所以。
“谢王头关爱,小子的确需勤加练习,方才那一下险些出丑。您的教诲,小子谨记在心,绝不敢忘。”蓝景行躬身,双手接过药包,语气恭敬地回应。
王牢头不再多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走在返回东巷那条愈发熟悉的归途上,夜色渐浓。蓝景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锭微凉的银子和那包带着草药清香的药粉。
武力、威慑、信息、人脉、以及来自上官那若即若离、需要仔细揣摩的隐晦认可……他正在这条布满荆棘与陷阱的黑暗甬道中,小心翼翼地、却又坚定不移地编织着属于自己的、初具雏形的网。
虽然依旧弱小,依旧身处这天牢权力结构的最底层,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只能被动承受一切、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新人了。他开始懂得如何巧妙地利用规则的空隙,如何精准地拿捏人性的弱点与欲望,如何将这座巨大牢笼里的一切资源——无论是人,还是物,甚至是信息——都转化为可供自己铺就前路的砖石。
怀中那块神秘的旧皮子依旧沉寂无声,丙十一号的老者依旧如同枯木般沉默,甲字区的薛太医更是遥不可及,如同镜花水月。
但他深信,只要方向正确,步伐稳健,一步步地走下去,一点点地积累力量、财富与知识,终有一日,他能拥有足够的资本与能力,去撬动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从中捞出真正能助他在这条长生路上走得更远的东西。
长生路上,他最不缺的便是时间。而方法与资源,这两样目前最为稀缺的事物,他正在这座汇聚了帝国最多黑暗与秘密的天牢之中,凭借着自己的智慧、耐心与隐忍,一点点地,努力地攥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