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闹饥荒,全村就靠着窖里剩下的半筐种薯活下来。”他的手在种块间移动,动作轻得像抚摸婴儿,“你太爷爷把每个种块都切成带两个芽眼的,说要让一颗薯变十颗,十颗变百颗。后来那些土豆真长疯了,藤蔓爬满了半座山,挖出来的土豆堆成了小山。”
我忽然想做个对比实验。把芽眼深0.5厘米的种块和0.2厘米的分开,各埋在屋后的两块菜地里,用竹片做了标记。爷爷见了没说啥,只是在我埋深芽眼种块的地里,多垫了把松针。
等待发芽的日子像檐角的水滴,慢得让人着急。第七天清晨,我去菜地里查看,发现深芽眼的种块已经冒出了两厘米长的嫩芽,嫩茎发紫,顶着对厚实的子叶;而浅芽眼的那片地,只有一半的种块发了芽,芽茎细得像棉线,叶子也黄生生的。
爷爷背着锄头过来时,我正拿着记录本比对数据。他蹲在地里,用手指量了量嫩芽的粗度,忽然笑了:“我说啥来着?壮芽自有壮芽的道理。当年你太爷爷选种,要在油灯下看芽眼,说灯照过去能透出红光的才是好种,现在想来,那红光怕是就是芽眼深、芽体壮的缘故。”
播种那天,草海的梯田里飘着松针的清香。爷爷在每个坑底都垫了把碎松针,再把带着草木灰的种块放进去,芽眼朝上,盖土时特意留了个小土包。“这样芽子往上长时能少费劲。”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看着梯田里的小土包排成行,像撒了一地的珍珠。
我偷偷数了数,深芽眼的种块总共种了三十坑,浅芽眼的也是三十坑。爷爷说等秋收时就知道差别了,“到时候你那游标卡尺可别数错了薯。”
夏天来得快,土豆藤蔓转眼爬满了地。深芽眼种块长出的藤蔓又粗又壮,叶片墨绿,下雨时能托住水珠;浅芽眼的藤蔓细弱,叶片总带着点卷边,像是没吃饱饭的孩子。爷爷除草时总往深芽眼的地里多瞅几眼,说这藤蔓底下准藏着不少大土豆。
七月底,该挖第一批土豆尝鲜了。爷爷选了个晴天,拿着小镢头先挖深芽眼的地。镢头插进土里轻轻一撬,一串土豆就滚了出来,个个都有拳头大,沾着湿润的泥土。我数了数,这一坑竟结了七个,最大的那个比我的拳头还圆。
轮到挖浅芽眼的地时,镢头下去半天,只滚出三个小土豆,表皮还有虫咬的痕迹。爷爷捡起个小土豆掂了掂,说:“这就是没选好芽眼的缘故,先天不足,后天再补也没用。”
我把两堆土豆摆在一起,用游标卡尺量了量,深芽眼种块结的土豆,直径平均比浅芽眼的大1.2厘米。爷爷蹲在旁边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你太爷爷要是能看见这光景,准得说‘还是老法子靠谱’。”
秋收时,深芽眼种块的三十坑土豆,总共收了满满两筐,而浅芽眼的那片地,只收了半筐多。爷爷把最大的几个土豆摆在供桌上,说是给太爷爷看看,“您传下来的挑芽眼的法子,到现在还管用着呢。”
那天晚上,我把测量数据和收获量整理成表格,发现芽眼深度每增加0.1厘米,单株产量就平均增加120克。爷爷凑过来看表格,虽然不认字,却指着深芽眼那栏说:“这栏准是多的,你看这墨迹都比别的重。”
我忽然明白,爷爷说的“芽眼讲究”,哪是什么老顽固的执拗。那是祖辈们在土地里摸爬滚打总结出的规律,是用无数个春秋验证过的真理。就像这土豆的芽眼,看着微小,却藏着生长的密码,藏着土地对认真生活的人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