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说,甜玉米比杂交种娇气,得用专门的杀虫剂。爷爷听着就犯愁:咱这地从来不用那些化学玩意儿。春花却盯着甜玉米旁边的杂交种看,那些玉米叶片绿油油的,蚜虫根本不靠近。
有了!她突然起身往家跑,回来时手里攥着把干辣椒。奶奶以前说,辣椒水兑水能驱虫。她把辣椒剁碎了泡在水桶里,爷爷在一旁嘀咕:这法子能管用?可看着孙女用喷壶往叶片上洒水时,还是默默拿起了另一把喷壶。
傍晚再去看时,蚜虫真的少了。夕阳照在甜玉米地里,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红光,像撒了把碎金子。爷爷蹲在地里,忽然发现甜玉米的根须比杂交种长得密,在土里盘成一团,把旁边的杂草都挤得黄了。
这土倒是不偏心。老人家摸着甜玉米的茎秆,声音软了下来,既养得了老品种,也容得下这新苗。春花正用竹竿给玉米苗培土,闻言抬头笑:就像咱村,老人们爱喝玉米糊糊,年轻人也爱啃甜玉米棒子,不冲突。
那天晚上吃饭时,爷爷忽然说:下次赶集,把甜玉米掰几穗给王姐送去。春花刚塞了口玉米饼,闻言差点噎着:您不担心乱了品种了?爷爷往她碗里夹了块咸菜:乱不乱的,长在咱地里,结出棒子就是好品种。
四、田埂边的新收成
麦收前的最后一个集日,天还没亮,春花就和爷爷去地里掰甜玉米了。露水打湿了裤脚,嫩玉米的绿皮蹭在胳膊上,留下一道道水痕。爷爷掰棒子的动作生涩,总怕捏坏了那饱满的粒儿,春花在一旁教他:捏住穗子转半圈,轻轻一拽就下来。
三轮车筐里铺着麻袋,甜玉米码得整整齐齐,绿皮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往镇上走时,晨光刚染红东边的云彩,公路上已有赶早的行人,看见车筐里的玉米就问:这是新下来的甜玉米?春花笑着应:刚从地里掰的,去王姐的早餐摊。
王姐的摊前已经支起了煤炉,铁锅冒着白气。看见甜玉米,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可算等来了!前两天还有人问呢。春花帮着把玉米摆到竹筐里,爷爷蹲在一旁看王姐烧水,忽然说:煮的时候别剥净皮,留两层,吃着更鲜。
第一个买玉米的是个戴安全帽的工人,递过两块钱说:要个最嫩的。王姐从筐里挑了个穗子小的,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扔进沸水锅里。三分钟后捞出来,用凉水激了激,递给工人时,玉米香混着水汽飘得老远。
这味儿正!工人咬了一口,金黄的浆水顺着嘴角往下滴,比城里超市的甜多了。春花听见这话,偷偷看爷爷,发现老人家背着手站在晨光里,竹编帽檐下的嘴角悄悄往上翘。
那天傍晚收摊时,王姐给算钱,筐里的甜玉米卖得只剩三个。明天再送五十穗来,她数着零钱说,有几个摊主见了,也想从我这儿拿货呢。春花点头应着,爷爷在一旁插话:我孙女说,再等十天,第二茬就能收了。
回家的路上,三轮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春花坐在车斗里,看着爷爷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早上在地里,爷爷摸着甜玉米的秸秆说:这土啊,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长好东西。这话和春花那天说的容得下新想法,其实是一个意思。
五、试验田外的春天
秋分那天,试验田的甜玉米收了最后一茬。春花和爷爷在地头算账,半亩地收了两千三百穗玉米,比杂交玉米少收了三百斤,可卖的钱却多了一倍还多。爷爷把钱用红布包着,塞进床头的木匣子里,里面还躺着往年卖杂交玉米的账本。
明年把东头那二亩地也改种甜玉米吧。晚饭时,爷爷突然开口,手里的玉米糊糊舀得格外稳,再留半亩种老品种,给张婶磨糊用。春花正啃着玉米饼,闻言差点把饼掉在桌上:您不担心品种乱了?
老人家放下碗,看着窗外的试验田,月光正洒在翻耕过的土地上,泛着一层银辉。这地啊,就像人的肚子,装得下粗粮,也容得下细粮。他顿了顿,往春花碗里夹了块腌萝卜,咱种地的,不能光守着老规矩,也得看看镇上的人爱吃啥。
春花没说话,低头喝着糊糊,忽然觉得这玉米糊糊的香味里,好像混进了甜玉米的清甜。她想起小时候,爷爷教她辨认玉米成熟度,说看须子变干的程度;现在,她教爷爷看甜玉米的嫩度,说捏着穗子软乎乎的就正好。
转年清明,试验田扩到了三亩。春花在地里插了块木牌,上面写着老品种区杂交种区甜玉米区。爷爷在地头转悠时,会给老品种薅草,给杂交种施肥,也会给甜玉米掐多余的分蘖,动作熟练得像是种了一辈子。
有天镇上的批发商来收玉米,站在地头说要包圆所有的甜玉米。春花正和他讲价,听见爷爷在甜玉米地里喊:丫头,留二十穗给王姐,她的早餐摊不能断。阳光穿过玉米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老人家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春花抬头应着,忽然明白爷爷说的土能容得下新想法,其实是说人的心能容得下。就像这地里的玉米,老的、新的、杂交的、甜的,各长各的,却在同一片土地上,迎着同一个太阳生长,最后都变成了日子里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