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老籽呢?”桂兰婶眼珠一转,又指了指西头,“你往年留的老籽,再给俺点呗。虽说今年差点意思,可胜在知根知底。”
这话倒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老玉米籽在村里传了几十年,煮着吃香甜,磨成面劲道,尤其是做玉米饼子,贴在锅边能烙出金黄的焦圈,那香味能飘半个村。前几年爷爷每年都要选最好的玉米棒,吊在房梁上晒干了,谁来讨都给个一把两把,从没含糊过。
可这次,爷爷却犯了难。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胡茬花白,扎得手心有点痒。“老籽……今年怕是不多了。”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去年留的籽,本就不多,开春播的时候,又坏了些。剩下的,我得留着自己种。”
“你就给俺们点呗!”桂兰婶急了,黄瓜在怀里颠了颠,“一把籽能种多大点地?你看俺家那苗,再不换籽,秋收怕是连喂猪都不够。”
“就是啊秦老汉,都是乡里乡亲的。”“往年你可不这样。”人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杂,有人脸上带着期盼,有人眼里藏着不满。二柱子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声音拔高了八度:“不就是点破籽吗?你至于这么抠门?”
爷爷的脸沉了沉,握着烟杆的手紧了紧。他不是抠门,只是这老籽对他来说,不止是种子那么简单。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壮劳力,跟着爹在三秒地种玉米。那年遭了蝗灾,别人家的玉米都被啃光了,就爹留的这老籽,靠着短杆早熟,硬是收了半筐。后来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这籽得留着,关键时候能救命。”
“不是老汉我小气。”爷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蹲下身,从西头的玉米地里掐下一个干硬的玉米穗——那是去年特意留的种。穗子不大,颗粒却饱满,黄澄澄的像串金珠子。“今年倒春寒,老籽出芽率本就低。我这二亩地,明年还指望它呢。”他掰下几粒种子,放在手心,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温润的光,“要实在想要,每人给三粒吧。回去自己育苗,细心伺候着,兴许能活。”
“三粒?”二柱子差点跳起来,“秦老汉你打发要饭的呢?三粒能种出个啥?”
“就是,也太寒碜了。”“这不是逗俺们玩吗?”人群里又炸开了锅,有人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老糊涂了”,有人却还不死心,眼巴巴地望着爷爷手里的种子。
桂兰婶叹了口气,把黄瓜往筐里塞了塞:“三粒就三粒吧,总比没有强。秦老汉,给俺来三粒,俺回去好好伺候着。”她从兜里掏出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像是捧着啥宝贝。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跟着要。爷爷就蹲在田埂上,一粒一粒地数,动作慢,但眼神专注,仿佛在分的不是种子,是心头肉。每个人接过种子时,表情都挺复杂,有感激的,有不满的,也有将信将疑的。
二柱子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看着别人手里的纸包,脸涨得通红。“俺不要了!”他猛地扛起锄头,转身就走,“几粒破籽,谁稀罕!”
爷爷没抬头,只是把剩下的种子小心地放回布包,塞进怀里贴身的地方。阳光越升越高,晒得地里的泥土冒起了热气,东头的玉米叶更绿了,西头的蔫苗却好像又耷拉了些。
人群渐渐散了,土路上只剩下几个小孩在追逐打闹,踢起的尘土沾在篱笆上。爷爷又蹲回地埂,摸出那半包老籽,数了数,还剩二十一颗。他捏起一粒,放在嘴里嚼了嚼,有点涩,还有点甜,像极了他种了一辈子的三秒地。
风又吹过,东头的玉米叶“哗啦啦”地响,西头的蔫苗也轻轻晃了晃。爷爷望着它们,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地里被犁开的土沟。他知道,不管是改良种还是老籽,到了秋天,总会有属于自己的收成。就像这村里的人,吵吵闹闹,来来往往,最终都要扎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等着风吹过,等着雨落下,等着太阳把日子晒得暖洋洋的。